“偶因歌態詠嬌顰,傳唱宮中二十春。卻為一聲何滿子,九泉須吊舊才人。”
在一眾宮人們的哭聲中,獨有阿鳶還顯得相對平靜一些,她似乎仍難相信,最後的最後,就隻剩下她一人孤老深宮,然而這樣的結果,湄遙的選擇,又好像並不在意料之外。
內監分送過來的,鹹寧殿的東西,她並沒有仔細看,甚至都沒有叫宮人打開裝東西的箱子,無所謂了,她散去了所有身外之物,做了她認為最值得的選擇,以湄遙的個性,或許這樣的結局也是最好,最適合她的。
而她,阿鳶抬頭,仰望上空蒼穹,陰霾密布的長安,她活著或是死去,又有什麼分別?
當喪鍾回蕩在煙雲彌散的大明宮上空時,李德裕也哭了,他到底是沒能再見李炎一麵,且竟就成永訣。
“禁門深掩斷人聲”,接到李忱監國的詔書,李德裕曾躊躇過,甚至憤怒過,可他沒有辦法質疑詔書的真實性,也無法走進深宮,親耳聆聽到李炎對後事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本來在舊帝駕崩,新帝未立的時間段,李德裕作為當朝宰相,理應暫攝塚宰,“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塚宰三年”,可上天留給李德裕的時間哪有三年?
在李德裕當值大唐宰相的最後數日光陰中,他除了為逝去的天子安排塵世上的最後幾件未了之事:小殮、大殮和祭典之類外,其實什麼也做不了了。
當然,還有內心裏最深切的痛苦,對天子早逝的哀悼,那個雖與他有著君臣名分,卻待他更像是患難堅守的兄弟的人,從此以後,都將隻存留於記憶裏,沒有訣別,沒有最後一麵,沒有臨終托付,什麼都沒有,哪怕是隻言片句,而那樣的,真正信重相知於他的天子,恐怕他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遇到了!
開元盛世時的宰相張說有一句名言:“宰相,時來則為,非可長保。”
隻是,這個“非可長保”,也比李德裕自己想象估算的,來得要快得多。
李忱登基後的第六天,也即親自聽政的第二天,一道讓百官震驚的聖旨從宮中遞了出來:李德裕罷相,空帶著宰相虛銜,外放荊南節度使。
其實結局大概在天子削奪神策軍兵權未果之時早已注定,皇叔李忱是被仇公武連同楊欽義、馬元贄等人一眾擁立,閹宦對李德裕早是痛恨入骨,巴不得除之而後快,又豈能容李德裕再留於朝中?
加上李德裕是李炎最為倚重和信賴的宰相,然李忱多年來,都被李炎所戒防,甚至輕賤,差點命喪宮中,後僥幸逃得一命,顛沛流離在外許久,若是他心中沒有對李炎的恨意,那才是真正的癡障了,因此恨屋及烏,在宣宗一朝,感情與情勢皆難相容李德裕的狀況下,李德裕的命運就隻剩下了一條路。
那是英雄末路,晚景淒涼,世事蒼茫的絕境之途!
“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李德裕被罷相,白敏中接替宰相之位,新任宰相對上麵的意思心神領會,立刻不予餘力羅織罪名,不久,李德裕連“同平章事”的虛銜也被剝奪,改任清閑的東都留守,再之後次貶潮州。
宣宗大中二年,李德裕貶崖州司戶參軍,次年正月抵達海南,同年十二月,李德裕卒於貶所,魂斷南溟,死前窮困潦倒,百口嗷然,往往絕食。
有唐一代,泅海來瓊的宰相不下十五人,除了杜佑一人是撫定海南之外,其他的都是流貶而來,李德裕是其中最為功績卓著者,後雖得以歸葬,並於逝後十年被追封為太子少保、衛國公,贈尚書左仆射,然李德裕之後,晚唐再無良相能出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