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和二年,邯鄲城。
已是夏末秋涼的時候,下過了一場雨,斜風卷著絲絲潮潤穿街掠巷,透窗拂簾,更讓人覺出了一層寒意。
貧民雜居區一間簡陋的狹室內,傳來一個婦人頻繁的咳嗽聲,似乎因著入窗的涼風,她的聲音斷續且微弱,夾雜在用力的咳嗽中,“雲旖,遙兒……遙兒就隻有托付你了,我,我別無牽掛,除了……遙兒……”
“姐姐快別說了!”一聲婉轉如鶯啼的打斷之後,是長長的歎息,“唉!”
歎息的人,一襲紫綢華裙,高鬢釵鈿,襯得她細膩淨白的臉越發如瓷般晶瑩,隻是黛眉深鎖,顯得說不出的惆悵與哀婉。
頓了頓,櫻唇輕啟,她又道:“你我姐妹一場,姐姐你就放心吧,信我謝雲旖絕不會委屈了湄遙!”
說罷秋眸微抬,目光從眼前斜臥在床榻邊的婦人身上掠過,定定地落在婦人身後,那側靜靜地躺著一個一歲多的女童。
女童小臉兒就像一隻糯米團子,柔潤可愛,兩顆漆黑眼珠轉動著,也正望向謝雲旖,目光澄澈明亮,雖然似乎不明白周遭發生了什麼,但她卻格外沉靜,不哭也不鬧。
相形之下,咳嗽成弓蝦一般的婦人則形容枯槁形銷骨立,依稀可辨的秀致,如今宛如幹枯萎靡,失去了昔日所有顏色與芬芳的花枝。
天色漸晚,不知不覺夜幕籠上邯鄲城,屋內一聲緊似一聲的咳嗽聲,也不知什麼時候停歇了,死寂開始彌漫,如墳墓,令人窒息。
許久之後,紫袍女子懷內緊緊抱著一樣物件,離開陋屋,穿過黑暗的小巷,登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馬車漸駛漸離,街道越來越開闊,燈火也越來越喧鬧,已是來到邯鄲城最熱鬧的區域。
在一處別宅小院前停下,紫袍女子下了車,付清了車錢後便徑直走向半掩的院門,院門上吊著兩盞精致的燈籠,照亮了懸在中間的匾額,纂書的雲旖閣三字,挺勁秀美。
女子望著匾額,深深地吐了口氣,揭開懷內包袱上的遮布,露出了那一團白白嫩嫩的糯米丸子和漆黑如豆的眸子,謝雲旖伸出玉筍般的纖指在女童臉上逗弄了一下,浮出一層笑意:“看見了麼,湄遙,這雲旖閣今後就是你的家了,你聽,聽見那美妙的絲竹聲了麼?你會喜歡這裏的!”
女童眨了眨眼,靜了數秒,竟咯咯笑出聲來。
內宅,燈火通明,觥籌交錯,喧嘩鼎沸,笙簫鼓樂不絕於耳。
元和十五年正月,邯鄲城。
“湄遙,快起身梳洗打扮,有客人來了!”謝雲旖推了推臥榻上酣睡的少女,愛憐地嘖道:“聽見沒有啊,我的小懶豬?”
少女半翻身,睜開惺忪睡眼,轉頭看了一眼花窗:“才幾時啊,謝娘,什麼客人這麼不懂規矩,離迎客時辰不還早呢麼?”
“哎呀丫頭,要是一般人兒,我也就隨手打發了,這不是邯鄲府尹張大人介紹來的客人麼,還特意吩咐咱們雲旖閣定要好生相待呢!”謝雲旖說著坐直了身子,“何況,這幾年來咱們雲旖閣的,可沒見什麼普通人物,都是些非富即貴的大人物,你還是快點兒吧,不要太怠慢了人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