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1981年美國康涅狄格州
美國東部的寒冬總是早早來到,遲遲不走。已是早春,還下了一場不小的雪。雖已在此定居多年,我還是不習慣這裏的冬天。以前,以為南京的冬天很冷,來到這裏才發現,雪居然可以下到這麼深。
早上一起床,見雪停了,宋凱就忙著清理門前的積雪。
當年到台灣後,我遇到了從美國學成歸國的宋凱,彼時他剛隨著國防部撤退到台灣。一年以後,宋凱就被抽調去做駐外使館的武官。外派前,我們結婚了。跟著他當了幾年駐外武官以後,終於遇到了一個機會,他辭職離開軍隊,脫離了軍統。
離開後,他決定去美國,繼續自己當年的工程師之夢。他重新撿起電機老本行,從碩士讀起,苦讀幾年拿到博士學位,之後一直在美國康涅狄格州的大學教書。我也一直陪他在這個小小的大學城定居,過著平靜的生活。
我一邊在屋裏煮咖啡、燒早飯,一邊掃了眼窗外他忙碌的身影。
人年紀大了,非常怕滑,雖然幫他換上了防滑的鞋子,看他在外忙碌還是有些擔心。
似乎看見郵差的車,連續下雪,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小紋!小紋……”宋凱突然大呼小叫起來。
“怎麼了?”我心裏一沉,趕快打開房門,看他是不是滑倒了。
隻見他好端端的,一邊喊我,一邊揮舞著信往門口跑來。
“你慢點!一把老骨頭了,滑倒了不是好玩的!”我打開門,一陣冷風灌了進來。我趕緊拍打著他身上的雪渣。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快看,你猜是誰寄來信?”
“還能是誰?你替我寫信告訴戴維,不管他怎麼說,我都不會同意他和那個美國女孩在一起!”
“兒大不由娘,你以為你管得了……算了,快看,香港來的信!”
“香港我們沒有親戚……”
“老沈寫來的!”
“老沈……?”
“就是沈教官!他從香港寫給我們的信!”他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拿著信在家裏轉著圈找亮點的地方,“我的眼鏡呢?”
我不敢置信地端詳著他手裏小小的航空信封,半晌才反應過來。
“沈教官?他……他還好嗎?他知不知道康民怎麼樣?先給我看看。”
“你還不是要眼鏡?”他抓著信不肯鬆手。
“那你快念給我聽聽!”
“我的眼鏡……”
“先戴我的,反正你也是老花眼。”
“度數不一樣……”
“你湊合湊合……快念給我聽!”
他戴上我的老花鏡,我們一起湊到窗前,讀完了這封信。
原來,沈教官在民國38年於雲南被捕入獄,1960年獲得特赦。為了尋找去了台灣的太太,他申請去香港。到了1981年,他獲準可以去香港探親。到了香港後,在香港和台灣的昔日的學生和同事,得到消息紛紛來看他,他才知道太太已經在台灣另嫁。沈教官沒有消沉,托人祝自己太太幸福後,不顧昔日學生和同事的挽留,就返回了大陸。在港逗留期間,他見到了從台灣過來的宋凱的姐姐和姐夫,知道了我們的消息。這信就是在港逗留時,寫給我們的。信裏沈教官簡單說了自己的概況,特別是告訴了我們幾個朋友的下落和地址。對於與國內音訊斷絕多年的我們來說,這不啻是久旱逢甘露。
看著沈教官寫下的康民的地址和情況,我的淚怎麼也止不住。當年赴台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得到家裏和康民的消息。按照沈教官給的地址,宋凱很快給他和康民都寫了回信。經曆了數日等待的煎熬後,我們終於收到了康民的回信!
康民當年和沈教官一起在昆明被捕,於1965年獲得特赦。他和金鳳育有三個兒子。他入獄後,金鳳在極其艱難的情況下將3個孩子拉扯大,一度幾乎乞討為生。1965年他特赦後,家裏情況稍好一點,依然生計困難。他想起當年在滇西養傷的時候,老鄉曾說起一些山藥材的用法,他靠著當年穿越原始森林時得到的經驗和老鄉的提點,上山挖藥,再賣藥材給城裏的的藥店,就這樣支撐起一家五口的生活。70年代後期,他又開始收購、售賣藥材,家庭境遇大為改善。80年又落實了起義將領的待遇。唯一的遺憾就是在家庭狀況一天天好起來的時候,因為長年積勞成疾,金鳳去世了。
和康民重新聯係上以後,我也陸陸續續得到了家裏的消息。母親早已在70年代因病去世,弟弟因為我的問題,受到了牽連,雖然大學畢業,隻能在街道工廠當技術工人。好在80年後落實政策,因為他是大學生,成為了廠裏的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