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季來的快,盛放的也極熱烈,天暖之後,不過三兩日功夫,琴瑟院的草木便在日趨明媚的陽光下紛紛複蘇,繁花盛開,爭起了春色來。
錦瑟如今已懷胎盡八個月,許是這些時日過的悠閑順心,胃口也變得極好的緣故,她的小腹便似滾雪球般不足兩月竟就鼓成了大圓球,以至於走路都要用力挺著腰身,人也瞧著豐腴了一圈。
這日風和日麗,因聽白芷說園子中的一株魏紫開了,錦瑟便起了興致,被白蕊等人簇擁著往花園去,豈料她剛出琴瑟院便見永康神態嚴峻,步履匆匆地奔了過來。
永康雖年輕,但行事一向穩妥,性子也還算沉穩,倒是鮮少見他如此,錦瑟站定,心頭微微一跳。
永康到了近前倒也不多囉嗦便稟道:“王妃,今日早朝接到潞州府的奏報,潞,扈兩州郡因去歲那場蝗災朝廷賑災不利,如今眼見春種,百姓們卻也未得到朝廷派發的種糧,偏這春日病症肆虐,竟又鬧起了瘟疫,兩地官員恐朝廷責難,竟企圖隱瞞實情,致使情況更加嚴重,結果激起了民變,如今已有一支亂民舉起了反旗,皇上震怒,已令王爺領一支兵馬前往平息。因事態緊急,今日便要出發,這會子王爺正在宮中和戶部商議隨後的賑災安撫事宜,令人回來先稟過王妃。”
錦瑟聞言一驚,忙回身折返了琴瑟院,知聖旨已下,完顏宗澤又派人傳信回府,這趟必定是必去的,便親自給完顏宗澤收拾起行囊包袱來。她這邊正令白蕊再給完顏宗澤在箱籠中放置一件厚點的棉袍,卻聽外頭響起清脆的稟聲。
“王爺回府了。”
錦瑟移步出屋便見完顏宗澤一身金盔銀甲,腰懸寶刀大步而來,陽光灑在身上,甲衣反射出刺目而冰寒的光澤來,隨他步伐鱗片相撞,梭梭作響,驚動了滿院的融融春意。
錦瑟迎了兩步,他已快步上了台階握住了她的手,兩人進屋,完顏宗澤親扶錦瑟在美人榻上坐下,錦瑟才禁不住急聲道:“非你不可嗎?”
自魏大人被罷免,雍郡王便安寧了下來,太後下葬之後,這十幾日來京城簡直平靜地叫人心慌,這種安靜使得錦瑟每每有種暴風雨前最後平靜之感,皇帝自今春雖日日早朝,勤政一如往昔,但他愈是如此,錦瑟便愈加不安,這個時候完顏宗澤離京前往平亂,怎麼看都像皇帝在調他離京。
雖說此刻完顏宗澤離開京城,說不得皇帝是放虎歸山,令他能夠騰展開手段掌控大軍,但自己臨到產期,又懷著的是雙生子,眼見如今肚皮鼓囊的似個大圓球,和她嬌弱的身姿極不和諧。
錦瑟雖是每日都表現的很樂觀,深信已自己的毅力必定能平安生下孩子們,更是配合著陳之哲的吩咐鍛煉調整身體,力圖以最佳的狀態迎接分娩,可生孩子這種事兒也是靠運氣的,萬一胎位不正,或是出現其它情況……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縱使她不懼,可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安,這個時候她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夠陪在自己身邊,而不是遠離了她,還需要她時刻為他擔憂,更獨自承擔分娩的辛苦。
見錦瑟眉宇蹙著,完顏宗澤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憂,他抬手撫平她的柳眉,這才道:“事出突然,皇上看過奏報龍顏震怒,當場便下了聖旨,不容我推脫。何況,如今大局初定,南錦政權卻還在苦苦抵抗,潞扈若真發生了民變必須盡快鎮壓平息。我此去必定會萬非小心,見機行事,倘使這其中真有詐,我亦可將計就計……”
他的話雖說的精簡,錦瑟卻明白他的意思,是啊,也許此刻他不在京城會是好事,她和太子,皇後,他們才能更安全。
就算皇上此番令完顏宗澤離京其中有詐,他們也可以將計就計,隻要完顏宗澤出了京,那便是天高任鳥飛,相信他必有見機行事,逢凶化吉的本事,不管皇上此番有什麼謀算,他定然能夠將其擊碎,對於這點,對夫君這些信心和肯定,錦瑟是從來不缺的。
眼望著身前男兒堅毅的麵容,沉穩如山的身姿,錦瑟到底心裏輕歎一聲,不再言語。故而此刻能留他在身邊更好,可倘若他離開能更好地保護她和孩子,她也不是那嬌弱的花朵,亦是能做到讓他安心對外,無需為她擔憂的,她一直也是如此,從不是被他護於身後的嬌弱花朵,而是和他同翔於天空的比翼鵬鳥。
想來完顏宗澤也是知道此點,才會接了離京的聖旨。
見錦瑟不再言語,隻是目光盈盈不舍得盯著自己,完顏宗澤心軟的如一池蕩漾的碧波,他突然在錦瑟身前單膝跪下,攬著她的腰將英俊的臉頰貼在了錦瑟鼓起的肚子上,聲音有些低啞含歉地道:“原本曾承諾於你,再不分離,即便上戰場也定帶你在身邊,卻不想如今竟要失言。隻是,微微,你放心,我此去必會照顧好自己,多則一月,在咱們孩兒出世前我必歸!”
不光是她還有月餘就要分娩,更因為此刻京城的形勢緊張,他自然是擔憂於她的。錦瑟聽他語氣中含著歉意和隱約的擔憂,她卻笑了起來,撫上他的臉,道:“我和孩子等你回來,你放心,遇事我必會和母後商議,按計劃行事,好好地等著你回家。”
完顏宗澤捉住她撫在麵上的手飽含憐惜地親吻過她的指尖,在她含笑的明眸下站起來,又捧著她的臉頰,憐惜無比又溫柔無比將細碎的吻落在她的額頭,細眉,眼眸,鼻尖……
緩緩揉撚在她櫻紅豔麗的唇瓣上,氣息相交,探進舌去,貪戀地吸允她唇齒間那股令他熟悉而癡迷的香甜,纏綿,升溫,激烈,直至他貪婪地允吸的她喘不過氣來,這才退開,又撫了撫她被他撫弄的微亂的柔發,這才又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和她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他豁然轉身出了屋。
完顏宗澤走後的七日京城仍是一派平靜,錦瑟在王府中賞賞花,和姚錦紅說說話,間或親自關心下白芷的備嫁情況……倒是悠閑自在的很。
到了第八日卻有聖意傳進武英王府,原來是春色到來,皇帝要攜帶文武百官到城郊舉行盛大的祭農耕種之禮。大錦的習慣,曆來是皇帝親耕而皇後親桑,然而燕國,卻曆來都是皇後帶領眾宗室命婦們隨同皇帝一起親耕,祭天勸稼,企盼豐年的。
祭農禮關乎重大,更何況如今燕國一統之初,又連逢天災,今年是否豐年關乎燕國的國運能否永昌,天下能否太平,皇帝自然不敢疏忽,便連錦瑟這樣身懷六甲的宗親也必須前往參加耕種禮,祈祝豐年。
參加耕種禮的朝服當日便被禮部送了來,錦瑟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隻在接旨時稍稍動了下心思便將此事放開了。
到了親耕禮這日,三更天她便被王嬤嬤喚了起來,錦瑟因孕事顯是極費精神的,也貪睡的很,見她困頓的不行,王嬤嬤索性令丫鬟們扶起她來,先輕手輕腳地穿衣,梳頭,捯飭著裝,錦瑟便也由著她們折騰,隻閉著眼睛繼續迷糊,待弄好了一切,王嬤嬤便令白蕊等送了她上馬車。
錦瑟上了馬車歪下便繼續睡了,有白茹和白蕊在一旁伺候,她半點也不怕會將身上禮服和頭上繁複的發型給弄亂,待馬車到了地方,已是破曉,白茹和白蕊才伺候著錦瑟淨麵漱口,錦瑟這才神清氣爽地醒了過來,少不得美滋滋的暗讚王嬤嬤和丫鬟貼心。
兩盞茶後,當一輪紅日緩緩自地平線升起,散發出萬丈光芒,給春寒料峭的大地送來了第一抹溫暖時,錦瑟身上穿著厚厚的白貂滾邊朝服也在白蕊的扶持下隨著前頭跪下祈禱的皇後緩緩拜下。
再往前的先農壇上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也正麵朝東方跪拜,神情莊重而虔誠地祭祀先農,他的身後跟隨跪下的是太子單薄卻亦莊嚴的身影。而祭壇下雍郡王及文武百官亦叩首斂目,企盼豐年。
眾人隨著皇帝拜過三回,皇帝起身將高香插入香壇之中,禮部主持祭祀的官員才大聲喊道:“禮畢,起。”
錦瑟隨著皇後和眾宗室女一同起身,待皇帝從先農壇走下,她身後的眾誥命夫人們和那邊的百官才得以起身。祭祀過先農,眾人還要隨皇帝到觀耕台,皇帝和皇後要親耕以示重農勸稼。
皇帝和皇後並肩攜手往觀耕台走,身後百官命婦隨從,莫不神情莊重,氣氛莊嚴。觀耕台坐北朝南,高足有兩個成年男子疊加,東南西三麵出台階各九級,乃漢白玉雕砌而成。觀耕台的台基更是雕有精美而華麗的蓮花圖案,其上更飾有流光溢彩,色彩斑斕的琉璃瓦,彰顯皇家大氣。
而觀耕台前的一畝三分地便是皇帝今日要率領眾卿們耕種之處,此刻田間太子已先一步到達,牽著耕牛等待了。
鐵驪族人曆來注重弓馬,即便入主中原多年,他們對弓箭的崇尚,他們遊牧民族的習性還無時無刻不表現在各種活動中。比如這親耕禮,在皇帝親耕之前,便要先站在觀耕台下用弓箭將裝在明黃綢袋中的穀種自高掛在高杆上射下,令其袋囊散開將其中裝著的穀種盡數灑落在杆下的金鬥中,預示著鐵驪人雖入主中原,遠離草原,但依舊不忘本,不忘祖宗。
禮部官員奉上了纏金龍紋的長弓,皇帝接過,瞄準綢帶口上束著的帶子環節處,搭箭,拉弓。
錦瑟站在皇後身側,便緊隨著皇帝,和眾人一起屏息瞧著這一幕,眼見皇帝目光微眯,眼中精芒驟閃,錦瑟總覺著他的臉上有一抹狠戾之色閃過,一瞬而逝,這令她本就不安的心微微一提。
皇帝的弓拉到了飽滿之態,也就在此時他麵上驀然露出了痛苦之色來,似舊疾突發,他腳步踉蹌著驀然退了兩步,竟是險些跌倒。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收回拉著的弓箭,他這兩步踉蹌便使得身子偏離的原本的方向,手中弓箭恰恰便對準了牽著耕牛等候在田間的太子。
眾人尚未從這突然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卻突聞長空之中響徹起一道尖銳刺耳的長嘯來,伴著這嘯聲,一隻雄鷹自天幕飛衝而下,竟直撲皇帝而來。那赫然是一隻極品海東青,雙翼如傘,遮天蔽日,利爪如勾,銳鋒駭人,身影似電,攜風禦雷。
人們尚摸不清它是從什麼地方飛衝而出時,它已飛到了皇帝頭頂的那片晴空,俯衝而下,利爪直襲皇帝胸膛。
“雷鳴!不可!”
“雷鳴!回來!”
皇帝像是被這一幕給驚呆了,他手中弓箭驀然脫落,瞪大眼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海東青飛撲而來,就在眾人的抽氣聲中,兩聲大喊一前一後尖聲響起,一個清亮,一個低啞,卻同樣尖銳急切。
這兩聲喊,一聲發自錦瑟,而另一聲卻發自太子。皇帝原本隻身站在觀耕台前挽弓而立,方才他踉蹌那兩步卻使得他和皇後的距離驀然拉近。而皇後身後便站著錦瑟和德妃等人,雍王和百官此刻皆已站在了太子那邊,等候皇帝帶領他們親耕。這使得此刻突發急變,錦瑟不過往前奔了兩步便靠近了皇帝。
她一聲喊出,人已經踉踉蹌蹌地擋在了皇帝的身前,衝著俯衝而下的雷鳴尖呼。而太子喊罷亦扔下耕牛往這邊奔了幾步。兩人聲音落,禁衛軍統領萬顯達亦沉喝一聲,“護駕!”
錦瑟剛擋在皇帝身前,便感受到了雷鳴撲來時帶起的淩冽風聲和寒氣,它銳利的爪在錦瑟收縮的瞳孔中無限放大,待到錦瑟已感受到那利爪抓來的銳氣時,卻不知是因為它聽到了太子的那聲召喚,還是因為她身上沾染有雷音身上的氣息之故,它長嘯一聲未曾落下。
可也是在它停下攻擊的一刻,一支箭羽攜帶著破空之聲以絕對的力量噗地一聲射入了雷鳴的身軀,它發出一聲尖利而淒慘的嘯聲,撲棱著雙翼似企圖飛衝天際,來躲避這凶險,然而卻已來不及了,又一支利箭飛來竟是直沒它的喉間,穿透喉管而過。
雷鳴甚至連叫聲都不及發出便直接從半空墜了下來,雄健的軀體嘭地一聲砸在了地上,就落在錦瑟的三步開外,肚皮朝上,一動不動,隻剩那插入它胸膛的白羽箭在風中顫顫巍巍地搖晃著。
錦瑟盯著這一幕,指尖冰涼一片。雷鳴和完顏宗澤的雷音乃是一窩所生的兄弟,被捕獲後分別由完顏宗澤和太子馴化,兩隻鷹的習性等都所差無幾。而她的獸王是完顏宗澤親自為她馴化的,馴化的過程自然和當年他於太子馴化雷音兄弟時一模一樣。她驀然想起了一年前那場禁苑狩獵,獸王曾因左麗欣的獵狗攻擊於她而和獵狗撕扯的一幕來,想必是有人瞧見那一幕後便生出了今日之計。
雷鳴是太子豢養的獵鷹,受太子使喚,它在眾目睽睽下攻擊於皇帝,等同太子弑父!雖則是皇帝的箭先對準了太子,但是這根本就不重要,君父要你死你便隻有聽從才是忠孝,何況皇帝方才弓箭所對方向,除了太子還有眾大臣們,人們不會去想是海東青護主,隻會說是太子弑父。雷鳴襲擊皇帝已足以治太子謀逆弑君之罪了。
故而當瞧見雷鳴撲向皇帝時,錦瑟的第一反應便是撲上前去護駕,她是完顏宗澤的妻,這樣起碼能為太子洗脫掉一些嫌疑,更何況,方才心念急轉間錦瑟已算準了雷鳴傷害不了她。
一則,完顏宗澤離開王府,雷音一直都是她在照顧,她昨日旁晚還曾親自喂過它,她身上有雷音的氣味,雷鳴極為通靈,隻要嗅到她身上的氣息便應不會攻擊於她,二則,這既然是皇帝設下的陷阱,那麼雷鳴最後必定是無法傷害到皇帝的。
所以,此刻錦瑟瞧見雷鳴被兩箭斃命她並不吃驚,隻是心頭卻湧現出了濃濃的憤恨來,她望著雷鳴無聲無息的軀體目光顫了下,這才抬眸,望去,雍郡王自禁衛手中奪來的長弓還不曾放下,他一雙冷厲的眼眸卻也正好也盯著她,顯然對她突然撲出的這個意外極不滿。
錦瑟亦冷眸回視著他,轉瞬才驀然捂著肚子滑落在地,一臉痛苦。借著這個動作,她也掩飾去了臉上的憤恨,那次聽太子妃說雍郡王箭術超群,連完顏宗澤都要甘拜下風,如今才知此言不假,盛怒之下的海東青速度如電如雷,他卻能直穿雷鳴的咽喉,有這份實力在也難怪皇帝敢行此計而不擔憂真被護主暴怒的雷鳴所傷。
“好痛……痛……我的孩子……”
錦瑟癱倒在地,麵色慘白,手捂肚子,她的痛呼響起,這一方天地才似被喚醒了,瞬間響起各種聲音。
大臣們忙著奔過來驚慌失措地護駕,表示驚嚇,容妃等也忙一哄而上關心皇帝,太子亦過來無措而擔憂地攙扶皇帝,道:“父皇……”
豈料太子還不曾靠近,皇帝便一甩袖袍,怒道:“休要碰朕!”
皇帝的語氣森寒,令人驚恐,太子忙跪了下來,麵孔蒼白,神情卻極為傷心,可卻不見絲毫的驚慌,叩首滿眼沉痛地道:“父皇,兒臣冤枉。”
皇帝被雍郡王扶住,並不去看太子,隻是瞧著被皇後親自扶著的錦瑟。他好不容易令人趁夜將愛子的愛鷹自東宮悄然弄了出來,又令人將其帶至離此處不足白步的密林中埋伏,隻待他挽弓之時便發鷹升空,令其剛好瞧見他瞄準太子的這一幕,好攻擊於他,本來一切都進展的極為順利,誰知竟出現了錦瑟護駕這個意外,真真是可恨之極!
皇帝麵上卻是關切之色,盯著錦瑟,道:“武英王妃護駕有功,還不快將她扶下去召太醫診治!”
他說這話時眼中分明有寒芒閃動,隨行的宮女忙上前攙扶錦瑟,錦瑟卻麵色痛苦地掙紮著在皇帝身前跪下,道:“皇上……太子忠厚純孝,必定是遭人陷害……皇上要嚴查……此事,莫受奸人離間,傷了父子之情啊……”
她額頭已浮現冷汗,手捂著小腹顯然是驚了胎,可卻堅持跪在那裏為太子求情。皇帝心恨不已,可眾目睽睽,剛剛是錦瑟一介婦孺,還是大腹便便的婦孺擋在了他的身前,她是護駕功臣,她的請求他若置若罔聞,不細查便以太子謀逆論處,那便太令人寒心和不服了。
皇後也忙跪下,道:“皇上,太子此行不曾帶雷鳴,雷鳴出現在此著實蹊蹺。更有,方才眾目睽睽,太子根本不曾召喚雷鳴,更不曾給它任何指令。太子即要謀逆又怎會令自己豢養的鷹在這樣的情況下襲擊皇上,他便不怕落下一世罵名嗎?更何況,方才眾人都曾聽見太子試圖阻止喚回雷鳴,他若存有歹心豈會如此?”
皇後言罷,容妃卻突然插嘴,道:“不管怎麼說,都是太子豢養的海東青攻擊了皇上,若沒人指使,海東青怎會如此行事?皇上遇刺,太子便能登基即位,到時候他是九五之尊,誰還敢追究今日之事?!太子隨便尋個替死鬼出來便能將此事抹平了。”
“容妃,太子乃一國儲君豈是你能隨意詆毀猜測的?!你一個小小妃嬪這裏豈有你說話的資格,還不給本宮跪下!”皇後厲目喝道。
容妃被皇後逼視訓斥,即便不甘卻不得不跪下,皇上才又苦求道:“皇上,倘使此事查察之下當真是太子所為,臣妾自不會包庇,定第一個不繞他。可太子生性仁厚純孝,此事萬不是他所為啊。”
錦瑟也適時地又痛呼兩聲,道:“求皇上明察……”
身後不少擁護太子的大臣們紛紛跪下,情形至此,皇帝隻能沉聲道:“此事關乎重大,朕自會明察,若太子當真無辜,朕會給他一個公道。”
小半個時辰後,錦瑟躺在床上,見宮女端來了安胎藥,她尋借口揮退了宮女卻將湯藥盡數都倒在了窗外,她剛在床上又躺好,外頭已響起了宮人給皇後請安的聲音。轉瞬皇後令薑嬤嬤守在門外,便自行進了屋,錦瑟欲起身她卻快行幾步到了床前。
見錦瑟目光盛亮,皇後的心放了下來,拉住錦瑟的手道:“熹兒已被金烏衛提前送回東宮軟禁,今日好在你反應的快,不然皇帝隻怕查都不查便能將太子問罪。千防萬防不想還是出了這樣的紕漏。”
錦瑟卻安慰皇後道:“誰能料想到他們會將主意打到雷鳴身上,他們欲栽贓嫁禍本便是防不慎防的。皇上和雍王一計不成,必生二計,我在宮外還好些,母後在宮中兒臣實在擔憂……”
皇後輕拍錦瑟的手,道:“四日後便是萬壽節,不能再坐以待斃。”
錦瑟也猜想皇帝若再行二計多半會在萬壽節百官進宮賀壽之際,見皇後和自己想到了一塊去,她和皇後目光相對,回握了皇後的手,道:“母後放心,微微會依計行事,母後萬望珍重。”
皇後還欲言外頭卻已響起了禁衛軍副統領的聲音,“皇後娘娘,皇上令微臣前來護送娘娘和王妃回城。”
皇帝出城行親耕禮,卻險些遇害,疑心是太子所為,已軟禁了太子,並且匆匆率領百官回城,因恐逆黨叛亂,皇帝回宮便下令封鎖了九門,巡城兵勇的馬蹄聲震人耳膜,京城一夕之間兵戈旦旦,盡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錦瑟被護送回王府便令王嬤嬤準備安胎藥,她在先農壇雖是被太醫診過脈並有隨性宮女熬了安胎藥,可她根本就不敢入口。一番驚嚇,她雖感覺孩兒無礙,但到底有些心神不寧的,生恐沒有將腹中寶貝照顧好。
待她用了安胎藥,永康進來複命道:“王妃所料一點不差,屬下仔細探查,王府的各個門外都有可疑之人隱藏暗中窺探監視王府。”
錦瑟聽罷抿唇,素指輕敲了兩下椅背便站起身來,衝王嬤嬤道:“乳娘令人守好琴瑟院的門戶,我有事吩咐。”
一個時辰後,一輛寶蓋馬車緩緩從王府側門而出,永康親自送到府門,神情擔憂地道:“王妃今日剛剛護駕驚胎,王爺走時特意囑咐奴才要照顧好王妃,王妃此刻該在王府中休息……”
他話未言罷跟隨在馬車一側的白茹便道:“廖老太君聽說王妃驚胎一事竟驚嚇過度暈了過去,王妃不親去看看又怎能放心。康管家便莫再攔著了,奴婢們會照顧好王妃的。”
馬車滾滾而動,行了兩邊街,白芷推開車窗見行在車邊的王府親衛肖雲衝她點了下頭便知那些潛藏在王府外盯梢的人緊跟在後,她關上窗冷笑了下。待車到廖府,白芷扶著錦瑟下車,那一路跟隨,暗中盯著的方臉男子不由一愣,道:“怎戴著帷帽!”
另一個瘦高個也蹙起眉來,道:“許是早上驚了胎身子虛弱,怕再吹了風得了風寒吧。武英王妃剛回府,廖府便有婆子前去探望,瞧神情卻是不大好,應是廖老太君暈厥無疑,而且瞧那大腹便便的模樣還有那姿態身影當是武英王妃。”
那早先說話的沉吟一聲便又道:“主子令我等一定看牢了武英王妃,可不容馬虎,一會子她回府路上你試上一試。”
一個時辰後,見胡氏親自扶著武英王妃出了廖府,那方臉男子見武英王妃的另一邊扶著她的姑娘低著頭因天色漸晚有些瞧不清模樣,不過看衣裳打扮正是早先扶她進府的那紅衣姑娘,他便也未曾多留意,隻衝瘦高個丟了個眼色。
王府馬車駛離廖府門前巷子剛轉過了街角便突然衝出一個手持酒壺的瘦高醉漢來,差點撞到開道侍衛的馬蹄下,他嚇了一跳,跌倒在地往馬車方向滾了兩下,馬車驟然停下,侍衛紛紛抽刀,引起一陣紛亂。利刃寒光一照那醉漢才似醒過神來,嚇得瑟瑟發抖,連連喊著饒命,而馬車門恰也被推開一條縫,裏頭響起一個聲音來。
“發生了什麼事兒?”
“回稟王妃,一個醉漢擋了道。”侍衛稟道。
“將他拖開便是,不必為難,本妃累了,盡快回府。”
醉漢忙大聲叩頭謝恩,借著動作抬眸飛快窺視了眼馬車。隔著車縫依稀見女人躺在軟榻上,正用手撫著高高鼓起的肚子,雖是依舊沒瞧不清容顏,但那聲音舉止皆是王妃無疑,瘦高個兒登時放下了心。
馬車再次滾動,車中白芷按著塞了軟枕的肚子勾了勾唇角,她從小伺候錦瑟,錦瑟的聲音和舉止要模仿個分又有何難?
是日夜,華陽王的書房中,一身粗布衣裳做婆子裝扮的錦瑟坐在書案對麵的太師椅上,過分寬大的麵袍遮掩了她纖細的身體,也恰好擋住了她突兀的腰身,她見華陽王此刻還有些驚魂未定地瞧著她,便笑著道:“晚輩臉上長出花來了嗎?”
華陽王方才見女兒將這樣的錦瑟給帶進來都驚呆了,此刻聽聞她這般問才收拾了神情,道:“你還是請回吧,如今京城宵禁,你深夜來訪若是被抓連本王也要被帶累,更何況本王如今手中並無你需要的權勢。你當知,本王的九門提督之職已被皇上撤了。”
錦瑟卻一笑,宛若春花綻放,道:“王爺以為晚輩收拾成這樣又借著給府上送菜的老農身份進府是為什麼?想必王爺也已察覺了潛藏在王府四周的暗探們。皇上一月前以榮養為由撤王爺提督一職,此刻又令人監視王府,這說明什麼想必王爺比晚輩清楚,王爺真當以為您不參與這場奪嫡之爭便能獨善其身了嗎?晚輩告訴王爺,在皇上心中王爺您早已被劃定成了太子的人了。”
華陽王聞言卻沉聲道:“本王多年來忠於皇上,循規蹈矩,從不曾涉足皇子間的黨爭,本王隻忠於下一個坐上皇位的人。本王這些年和太子並無來往,皇上又怎會將本王視為太子之人,本王可不是被嚇唬長大的。”
錦瑟卻又是一笑,揚眉道:“王爺可想知道翼王是如何死的?讓晚輩來告訴王爺吧。”
華陽王不料錦瑟會突然換了話題,正愕然,錦瑟已自顧娓娓道來,待她言罷華陽王的麵色已黑沉如水,錦瑟又笑道:“王爺該不會忘記那日帶皇上前往禦花園給太後請安,致使皇帝湊巧聽到永義伯夫人等人的談話,後又正好瞧見東平侯夫妻在梅林中親熱的人正是王爺您吧?”
當日在禁苑之中錦瑟曾救過完顏古青一命,前些日她便以此恩情令華陽王為她辦一件事,正是在那日宮宴時在她指定的時間帶皇帝到花園一事。當時華陽王覺著此事甚是容易便不曾多想替她辦了,如今才知這其中竟然還隱藏著如此多的辛秘。他見錦瑟笑語盈盈的,登時便怒目拍案,道:“你敢算計本王!”
錦瑟見華陽王動怒笑容愈發溫婉善意,道:“當日晚輩並不曾想到今日,隻是覺著皇上一向信任王爺,此事由王爺來做方不至於引起皇上的懷疑,確實隻是請王爺幫個小忙而已,何談算計?今日晚輩提起當日之事,也是不想王爺蒙在鼓裏,遭受凶險。王爺想,皇上因您之故殺了愛人和愛子,他心中之恨何其深,待京城風波平息,皇上又豈會繞過王爺?
更何況,王爺您手握京城九門兵馬這麼多年,地位何其重要,您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又怎會不被皇子們爭相籠絡?皇上他怎會相信您一直不曾涉足奪嫡之爭呢?
在禁苑時古青妹妹遭受大蟲攻擊一事想必王爺也清楚絕非禹王和賢妃之勢能夠做到的,那事是皇帝指使王爺定然也有所悟,皇上倘使真相信您,當時當日便不會令大蟲去傷害古青妹妹,以便達到令王爺和武英王府成仇的目的了!
王爺您心如明鏡,皇上這樣,隻怕若雍王當真登基,雍王此人最是氣量狹小,他必定會因王爺您不曾擁護於他而對您生恨,到時候王爺未必能獨善其身,王爺如何也便罷了,您是皇叔,即便新帝再不待見您也不敢冒下之大不諱對您怎樣,可王爺難道想古青妹妹從此也不能再肆意生活,憋屈地過一輩子?!”
見華陽王麵色變幻不停,錦瑟方站起身來衝華陽王盈盈俯身,道:“晚輩不瞞皇叔,其實一直在國公府別院養病的老國公早已離開京城前往征南軍營,肅國公戰功赫赫,豈是那魏海一流能夠比肩的,且不說他,便是已落了大獄的原安遠侯左雲海也不過是在老國公爺和王爺鋪好路的情況下才打過兩回勝仗,在征南軍中根本就積累不下什麼威信,這個魏海毫無戰功,就算是皇上欽定的統帥,隻要肅國公到了邊疆,重回軍營,那便是潛龍入海,其鋒芒無人能擋。
更何況,我家王爺也不是會任人揉搓之輩,更有忠武侯手握重病鎮守北疆。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會留在京城,受人所製不過都是迷惑敵人的障眼法罷了,休說太子一直深受臣民愛戴,太子登基才是民心所向,即便是皇上一意孤行,雍王最後成了事,皇叔以為他可否能保住那張龍椅?”
安遠侯左雲海被押赴進京之後,因恰遇上太後薨逝,皇帝便以此為由,暫且壓下了對左氏滿門的處決,左雲海和左家的人同被扔進了刑部大牢。皇帝派了禦史中丞的嫡長子魏海接替安遠侯的征南軍統帥一職,如今魏海到軍營還不足月,在軍中別說威信了,隻怕連當個花架子軍中將領都不買賬,肅國公一到征南軍,控製征南軍簡直輕而易舉。
錦瑟說的話並沒有半點誇張,她見華陽王已麵色驚變,瞬間卻又壓製了下去,便又盈盈一俯身,道:“太子和王爺一向敬重皇叔您,皇叔又是瞧著他們兄弟長大的,侄媳請求您拉他們一把吧。”
“父王,微微說的都對,皇上他心性多疑,他是不會放過我華陽王府的,父王,女兒不想死……嗚嗚……女兒也不想看著太子哥哥和朗哥哥死,還有皇後娘娘,娘娘一直都很疼愛女兒,要是他們出事,女兒會很傷心……”完顏古青說話間已撲到了華陽王的身邊將頭枕在了華陽王的膝上,淚眼婆娑地哭著道。
華陽王豈能不知自己的愛女,性情堅毅,膽識也比一般女子要強,見她如是心知她都是在裝哭撒嬌,可瞧捧在手心的獨女如此,他還是心軟不已,他原想獨善其身,有他的身份不管誰登基都得敬重著華陽王府,如今聽了錦瑟這些話卻知此刻想獨身起身早已晚了,不由恨恨地盯著錦瑟道:“想必本王現在將王妃綁縛了送進乾坤宮去,皇上勢必會相信本王是無辜的。”
錦瑟並不驚慌,完顏古青卻是一怒,瞪著淚眼道:“父王,微微救過女兒的命,您若這麼做便別想女兒再喚您父王!”
“古青妹妹不必擔憂,皇叔義薄雲天,乃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會如此為難我這麼一個柔弱孕婦的。”
錦瑟言罷,華陽王卻輕叱一聲,道:“承蒙武英王妃高看,本王實沒瞧出來王妃是個柔弱孕婦。”
錦瑟聽華陽王如是說知他已被自己說服,隻是還在介懷被算計一事,被他譏諷便也隻苦笑一下,倒是完顏古青破涕為笑,搖著華陽王的手臂道:“父王原本便是義薄雲天的大丈夫,微微沒說錯啊,女兒將來也要找個父王這樣的真男兒做夫君。”
華陽王被愛女打趣一下沒繃住臉露出了笑意,歎了兩聲才衝錦瑟道:“王妃意欲本王如何?”
錦瑟一喜,道:“當務之急是派人將京城的情形告知我家王爺,如今九門緊閉可皇叔您掌管京城九門多年,想必送個人出去對別人來說難如登天,對皇叔來說卻輕而易舉。還請皇叔告知我家王爺萬壽節必定生變,請我家王爺速歸!”
錦瑟翌日清晨才隨王府采買的下人們從華陽王府中出來,她卻並沒有回武英王府,而是被護著在一戶農家中換了身衣裳又歇了口氣直接往虞國公府而去。
如今太子謀逆一事尚在查察之中,皇帝並不敢明目張膽地派遣兵馬封鎖監禁太子一係的官員府邸,但是像華陽王府,肅國公府這樣的府邸卻暗中密布了暗探們。
虞國公府因多年來遠離朝廷權利中心,故並未受到嚴密監控,倒使得錦瑟沒費什麼波折便得以輕鬆進府。可她進了府才聽陳之哲說他沒能攔住陳彥謖,他竟是帶著兩個親信到東宮打探情況去了。
心知他是關心被軟禁在東宮的太子,錦瑟心中一暖,忙請陳之哲前往將其義父尋回。錦瑟在虞國公府中等了盡兩個時辰,陳彥謖總算被找了回來,他一進書房便安慰錦瑟道:
“侄媳婦既已出了武英王府便莫回去了,暫且先留在此處。你放心,我已打探清楚,如今看守太子的乃是金吾衛,金吾衛中有一參將曾和我有故,我今夜便去尋他,定會設法營救太子。一會子我便前往打探城守情況,得先將京城情況送出城去,說什麼民變多半是子虛烏有之事,阿朗真去了那潞扈之地倘使被虎旅軍和征南軍前後夾擊包了餃子,再來個借刀殺人將過錯都推到亂民頭上去,這可如何了得啊,得趕緊令阿朗回京才成。”
見陳彥謖當真急他們所急,憂心如焚,錦瑟倒有些不好意思將來意說明了。麵頰微愧窘地紅了一片,這才將肅國公已遠離京城,完顏宗澤出京雖是迫不得已,但也並非全無防備等事一一道明。
陳彥謖聽罷卻也並無惱怒之意,反倒爽朗而笑,道:“太子經營多年,阿朗也絕非吃素之輩,肅國公更是曆經多朝風雲,我說怎這般容易便陷入了險地,原是早有安排……哈哈,是我關心則亂了,有應對便好,有應對便好。”
見他如是,錦瑟更因先前的隱瞞而羞愧起來,陳彥謖似瞧出了她所想,已轉而道:“侄媳婦此來是否有用得著老叔的地方?但說無妨。”
錦瑟這才從懷中摸出一張密道圖來撐在了桌麵上,道:“王爺走前便秘密組織了一隊武功不俗的死士,吩咐倘若京城有變,就令我拿了此圖來尋陳叔叔,並將這一隊死士交由陳叔叔調遣……”
雖則因太子謀逆一事使得京城氣氛威沉,人心惶惶,然而萬壽節卻還是如期而至了。萬壽節乃是一年三大節之一,皇帝生辰之日,百官豈敢輕忽,許是為了掩飾京城的劍撥弩張之勢,即便因太後薨逝,不宜大肆宴飲,可宮中還是令百官進宮參加宴席,為皇帝慶壽,雖歡鬧的氣氛因太後大喪略見壓抑,可也稍稍為陰雲密布的京城帶來了一絲熱鬧和喜慶。雖京城九門依舊被把守地密不透風,但巡街的兵勇卻明顯少了些,使得城中的百姓們也得以走上街頭為皇帝慶生。
至夜,宮燈高掛,數以萬計的壽字彩燈將宮廷照的亮如白晝,百官進宮參加夜宴,少了紅毯鋪地,也沒有應有的樂聲喧天,各色美食的香氣卻也撩人鼻尖,正聖殿中,百官以次而坐,以茶代酒為皇帝慶生,雖則細瞧之下那一張張笑顏之後皆是緊張,惶急之色,然表麵卻呈現的是一副歡聲笑語,繁華太平之景。
因大喪這個萬壽節壽宴到底顯得倉促,皇帝不過端坐上上頭接受了百官的朝拜慶壽,也沒有歡歌笑舞,更沒有美酒歡飲,宮女們便嫋嫋婷婷穿梭於各席案呈上了夜宴最後的一道告別香茗。吃過這道香茗,這萬壽節便算是過完了,高別香茗眾大臣們皆是一盞楊河春綠,而皇上卻是一盞茉莉雀舌毫。
容妃坐在皇後下首,見宮女呈上了用碧玉茶盞盛著的茉莉雀舌毫,皇帝掀開茶碗含笑盯著那茶湯瞧,便笑語晏晏地道:“皇後娘娘為籌備今日的萬壽節夜宴可真是費盡了心思,知道皇上因太後薨逝這些時日神傷不已,沒個開顏,這萬壽節便更是卯足了勁兒要讓皇上高興,臣妾聽說今兒這每一道禦菜都是是皇後娘娘親嚐後定下的,不僅色香味俱全,而且這每道菜的名字都取的分外吉利,意頭甚好。這最後的告別香茗更是皇後娘娘親手調製,皇上可一定要多吃一些,莫辜負了皇後娘娘一番心意呢。”
皇帝聽罷笑望皇後,撫了她的手,溫柔地道:“辛苦皇後了。”
皇後見皇帝笑容溫柔,按捺住將他握著的手抽回的舉動,亦回以一笑,皇帝這才享用起那盞茉莉雀舌毫來,他食用了兩口,便笑著點頭道:“皇後果然用心了,這茶……”
豈知他話未說完麵色就是一變,笑容隱沒,顯然痛苦之狀,接著他竟在眾目睽睽下口吐黑血,手中玉盞砸在龍案上碎落成片,他的麵色也迅速地呈現一片青黑,顯然是中毒之相。
也不知是容妃坐地離皇帝近,還是怎麼,眾人全部因這一幕愕住,她卻最先反應了過來,登時便大喊一聲忙撲了過去,恰恰就抱住了皇帝往後仰倒的身體,驚慌地道:“皇上,皇上,這是怎麼了!快,太醫,快!”
皇帝倒在容妃的懷中,卻指著那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湯,斷斷續續地道:“茶中……有毒……皇後……”
他話未說完便倒在了容妃懷中閉上雙眼,竟然瞧不出死活來,雍王等人紛紛喊叫著擁向皇帝。
萬壽節皇帝所吃的告別香茗皆需皇後親自來煮,以視帝後恩愛,皇後賢淑端莊,母儀天下。皇後早便料定了今日百官聚首宮中為皇帝慶生,皇帝倘使有動作多半會在今夜進行,她有認知,明白今日的夜宴定然不會平靜。
她其實也早便想到皇帝極有可能會拿這道香茗來做文章,方才那茶湯被端上後,見容妃異常興奮,又說了那麼多的話,她心裏便更加肯定之前的猜測了。
香茗是她親手所煮,皇帝吃了卻發現其中有毒,不用想也知道她這個皇後會被判個什麼罪,現如今完顏宗澤被皇帝遣出去了京城,太子又因親耕禮上謀害皇帝而被看管在東宮,她這個皇後再因給皇帝下毒而被懲處,雍王也就得償所願了。
有些人的謀算是美妙的,隻是誰能笑到最後卻不一定呢。故此刻皇後麵上雖顯驚愕焦急,心中卻寒冷如冰凍之水起不了一絲波瀾,隻跪下惶急地道:“皇上,臣妾並不知這茶湯中怎會有毒……”
“皇後娘娘,臣妾知道太子因被誣陷謀害皇帝,被軟禁在了東宮,皇後娘娘一定覺著皇上不相信太子,對皇上有所怨懟,可眾目睽睽,到底是太子豢養的鷹差點要了皇上的命,皇上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皇上心裏也是不相信太子會做出此等弑父之舉的,而且皇上已令三司會審此事了,皇後娘娘怎麼還……皇後娘娘就算是擔憂太子弑父一事三司沒能力徹查清楚,無法還太子清白,恐太子最後還是被冤枉,可也不能下先手為強,謀害皇上啊……皇上……”
皇後話沒說完,倒是容妃垂泣不已地抱著皇帝怒聲譴責起來,此刻外頭的禁衛軍也已呼啦啦地湧入了殿,將殿中驚惶無措的大臣們盡數控製。皇後卻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冷眸盯著容妃,揚聲道:“你給本宮住嘴,有本宮在,這裏還輪不到你一個妃子插口汙蔑正宮皇後!”
容妃沒想到都這時候了皇後還如此硬氣,見她背脊挺直地站在身前,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自己,目光凜冽如刀,眉眼間滿是不屑而冷傲,全然沒有一點她想象中的膽怯和恐慌,容妃恨得咬牙,卻又有些害怕,隻本能地一垂頭嚶嚶哭泣起來。
眾朝臣們都不是傻子,見皇後和容妃當場掐起來,皇帝又麵色灰白,情形嚇人,而外頭的禁衛軍更是像早安排好了一般,裏頭不過剛有動靜便都衝了進來,劍拔弩張,自然明白,這燕國的天明兒就要易主了。
此刻是到底是皇後下毒謀害皇帝,還是容妃陷害皇後,雍王準備謀反奪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那股勢力能最終掌控京城局勢,能夠名正言順地登基。
百官們各有所思,瑟瑟發抖,口中哭喊著皇帝,幾位皇子請了素有威望的三位一品大臣維持場麵,這才有太醫院醫正為皇帝把脈施針,皇帝到底悠悠轉醒,有氣無力地靠在雍王身上。
“父皇,您總算醒來了,總算醒來了!”雍王見皇帝睜開眼睛,當下便熱淚盈眶,好一副孝子的模樣。
皇帝卻似剛剛醒來有些摸不清狀況,隻虛弱地道:“朕……朕這是……怎麼了?”
見雍王看來,太醫忙跪下稟告道:“皇上所中乃是一種噬心散的毒,此毒人服食之後要兩三個時辰之後才會發作,一旦發作便有噬心之痛,若不得解必死無疑。隻是皇上前些時日龍體欠佳,微臣給皇上的湯藥中用有一味龍骨,龍骨和噬心散相衝,這才使得皇上剛剛服食毒藥便發作了出來。此乃好事,皇上請容微臣速為皇上熬藥驅毒。”
太醫的話說的擲地有聲,在場之人皆聽的清楚,皆是一副大驚失措的惶恐模樣,跪倒一片。
“皇後!你怎麼如此毒辣,對皇上下此毒手……皇上啊!”容妃再次哭喊起來,隻她嚎了兩聲便又做出憤怒萬分的模樣來,衝依舊站著的皇後滿是痛心地斥道:
“皇後是正宮之主,臣妾不過小小妃嬪,原不該也不敢對皇後不敬,可皇後怎能用噬心散之毒來謀害皇上呢?皇後必定是欲趁皇上今夜發病,聯合東宮太子及肅國公等叛逆勢力行那逼宮之舉,可皇後沒有料到皇上日常服用的養身藥中竟含有和噬心散毒性相衝的龍骨,皇上竟然會當場毒發,皇後,如今你的陰謀敗露,這真是天理昭昭!皇上他乃真龍天子,得上蒼庇佑,豈是叛逆之輩能夠謀害得了的?!皇後即便是太子,也不能這般對待皇上啊,臣妾勸皇後娘娘快快悔過,請求皇上原諒啊。”
皇後冷冷站著看容妃做戲,容妃見此,心裏卻直冷笑,隻道,皇後,百官都瞧的清楚,皇上喝了你親手煮的茶便中了毒,你如今是百口莫辯,也沒有機會為自己申冤辯白了,竟還做此高高在上的模樣,我且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等過了今夜,我兒奉旨登基為帝,我倒看看你還怎麼傲!
容妃想著,麵上卻裝作被皇後清冷姿態嚇著,一縮又跪在皇帝身前顫抖起來,皇後這才緩緩在皇帝麵前跪下,背脊卻挺的筆直,她神情坦然,毫無愧色地沉聲道:“皇上明鑒,臣妾不曾做下弑夫弑君之事,是有人陷害臣妾!”
皇帝卻麵沉如水,發令道:“來人,將皇後和金氏九族盡數看押,待查清此事再行發落。”
皇帝下令後,禁衛軍便將皇後等人全數押了下去,方才還氣氛和諧的正聖殿幾乎轉眼間便被一片肅殺取代,殿中殿外布滿了腰懸寶劍,虎目眈眈,甲胄森然的禁衛軍,大臣們心思各異,跪在地上,冷汗直冒,莫不敢言。
直到皇帝被送往乾坤宮進一步清除餘毒,殿中還是死寂一片,沒有一點聲音。而皇帝回宮後,胡明德早便準備好了解毒湯,皇帝服用過解毒湯又被太醫施了針人才精神了一些。為了真實,他確實是服用了毒藥的,他本便龍體欠佳,此刻又自服毒藥,身體損傷嚴重,躺在那裏麵色已呈青白之色。
雍王見此麵露擔憂,忙湊上前去,跪下哭道:“父皇您可還好?父皇,您為兒臣不惜自傷身體,兒臣可如何報答君恩啊。”
皇帝握住雍王的手,這些年他為掩人耳目,不曾對翼王表現慈愛,卻對雍王寵愛有佳,雖說有演戲的成分在,但父子之情卻也是真的。此刻見雍王淚流滿麵,皇帝也欣慰了,顫抖著烏青的唇衝胡明德道:“傳位聖旨……給朕取來……交……交給雍王……”
胡明德聞言抹掉眼淚這才快步出了內殿,片刻他便捧著一個紫檀雕龍盒子進了殿,雍王瞧著那盒子登時心跳如雷,不待皇帝言語,竟丟掉了皇帝的手,豁然起身便一把奪過了盒子,匆匆丟下一句也不等皇帝再言便衝了出去。
“如今京城並不安定,兒臣先掌控全局,父皇歇息吧。”
皇帝見他如是一愣之下雖心有不悅,但想著大局為重,便也釋然了。他原意是令雍王請幾位重臣來,由他當麵宣讀傳位詔書的,此刻見雍王等不及便拿了詔書走了。他想著等雍王掌控了全局,到時候再請朝臣來宣讀詔書也不遲,便閉上眼睛安心休息起來。
豈知他剛閉上眼睛鬆一口氣,隻覺萬事順利之時,外頭卻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叫聲。
“大膽,你們是誰,竟敢私闖乾坤……”那聲音尚未喊完便戛然而止,接著傳來腳步聲,皇帝分辨出那聲音正是胡明德的徒孫守在殿外的小安子所發,心頭一驚,可見殿中一晃眼直闖進了一隊兵勇,那打頭之人手持滴血寒劍,穿禁衛軍服飾,然而皇帝一瞧其冷峻如霜染了血跡的麵容時卻大驚失色,呼道:“怎麼是你?!”
皇帝言罷麵色猙獰變幻,見那人步步逼近,他撐起圓目來,便怒聲道:“你果然和皇後藕斷絲連,當年你遠走他鄉,可皇後懷上完顏宗熹和完顏宗澤姐弟時你偏就在京,虞國公祖上便曾育有雙生子,偏皇後也育下龍鳳之胎,你說,皇後所誕三子是不是皆是你之孽種?!”
這來人正是陳彥謖,他聞言氣得麵色赤紅,鄙棄而憤怒地瞪著皇帝,提劍兩步上前,胡明德見陳彥謖殺氣騰騰忙擋在了龍榻之前,道:“爾等要造反不成!”
陳彥謖一劍穿透胡明德,將他甩開便錯身到了榻前,惡狠狠地拎起皇帝的襟口便將他拽了起來,怒道:“混蛋!似你這般有眼無珠,自私自利,連妻兒都疑心的,不配為人夫為人父!老子隻恨當年太是迂腐,忠於你這樣的君王,才眼睜睜看著她被迎進皇宮受苦這麼些年,似你這般齊家無能之輩老子便是反了又如何!”
陳彥謖說著掄起一拳便砸上了皇帝圓瞪的右眼上,竟生生將皇帝給砸暈了過去,他拖著皇帝便將人拽下了龍榻。
此刻皇後的寧仁宮中,容妃親自將皇後押了回來,瞧著一直壓她一頭的皇後如今麵色慘白,孤立無援,不由心情大快,好一陣冷嘲熱諷,見皇後並不似平時一般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垂著頭任她說盡難聽之話也不敢回嘴,她更是笑容滿麵,卻沒瞧見她轉身離開時,皇後唇角譏誚的笑意。
而另一邊,雍王得了傳位詔書,念著百官們都被禁衛軍和雍王親衛控製在正聖殿中,便也不急著去宣讀詔書,隻安排下頭人前往鎖拿錦瑟,完顏廷文等太子親係。
今日萬壽節,錦瑟作為武英王妃自然應該參加的,可眾大臣都知道她因親耕禮時救駕而驚了胎,需要在王府中靜養,不能下床,故錦瑟便以此為由未曾來參加夜宴,錦瑟乃是完顏宗澤椒房獨寵的正妃,此刻完顏宗澤出京後不知道有沒有按照他們的計謀已經中計,被王老將軍和魏海夾擊滅掉,雍王自然第一要務便是控製住錦瑟,倘若完顏宗澤真還有命回京來,有皇後和錦瑟等人為質,想必也奈何不了他了。
加之他又提前一步持傳位詔書登基為帝,這便得了先機,又有太子和皇後的弑君之舉,完顏宗澤就算不服,也不得民心,會淪為人人得而誅之的謀逆亂臣賊子。
還有,他要盡快賜死在京郊養病的肅國公!
想著這些雍王匆匆安排好進一步控製京城的各項事宜後,便親自往東宮而去,他要親手賜死太子和皇長孫完顏廷文,隻有將這些阻礙他登基的勢力一一拔除控製,他才能安心到正聖殿宣讀傳位詔書,等著登基為帝。
豈料他安置好一切事務到達東宮,太子竟然早一步察覺了皇宮所發生之事已在東宮侍衛的拚死護衛下帶著完顏廷文衝出了金吾衛的軟禁,逃離了東宮。
雍王氣得怒火三丈忙令人追擊太子,想著京城九門此刻定然已被恩義侯全權控製,而太子黨的府邸也必定皆被他的人圍死,太子根本無處可逃,京城已盡在他的掌控之中,等到他在正聖殿向文武百官宣讀了皇帝傳位於他的詔書。
虎旅軍七皇子的外祖父王將軍和南征軍統帥魏海所率南征軍將完顏宗澤夾擊殺死,兩支勤王大軍一抵達京城,即便那肅國公的次子忠武侯鎮守北疆,手握大軍他已登基為帝,又有強兵可依也半點不懼,雍王這才又壓下了火氣和擔憂,躊躇滿誌地被護著往正聖殿去。
他回到皇宮時東方已露魚肚白,他正欲往正聖殿去,豈料容妃卻匆匆趕來,麵帶急色地道:“不好了,乾坤宮遭變,皇上不見了!”
方才皇帝被送回乾坤宮,容妃卻忙著在正聖殿中進一步落實皇後在湯水中下毒一事,後又親自將皇後關押回了寧仁宮中,她被皇後壓製多年,自免不了一番奚落發威,待她想起去看看皇帝時,這才發覺乾坤宮早已被血洗,而胡明德也慘死龍榻前,卻獨獨不見了皇帝。
雍王聞言大驚,宮中早已被他控製,他得到了傳位聖旨哪裏還顧得上半死不活的皇帝,將有限的禁衛都調去守宮門和控製正聖殿中的百官,哪裏能想到乾坤殿會被襲擊,襲擊乾坤宮的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卻說皇帝在宮中修有密道乃是為了方便出去探望左麗晶,此事皇帝是未曾告知雍王的。而完顏宗澤發現皇帝和左麗晶的秘事後自然也就查明了這條宮中密道,皇帝也恐密道已被他得知,故派了兩隊人馬守在密道的入口和出口,以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