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還有那張紙也從記事本裏掉出來。
疊成長方形的一張宣紙,被她夾在記事本裏好幾個月了。
她怔了怔,拾起來,將那張工工整整地疊了四次的宣紙緩緩展開。宣紙其實有好幾道折痕,新的舊的,交替著。
紙上留著兩行小楷。
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絲斷愁華年。
對月行單望相護,隻羨鴛鴦不羨仙 。
那字跡俊雅淩厲,不難看出下筆人的個性。旁邊斜斜歪歪的五個字是她留的,“小青啊小青。”
這張紙是她先寫的這些字,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找到,才添了後麵的詩。那年暑假,他們一起看過這電影。當時她很喜歡,於是叫他幫她記在心上。
卻不想隔了許多年以後他仍然記得,居然還寫到了這張紙上。
她在書房裏看到,便起了心偷它。
看到此刻,孟輕歌鼻子一皺,忍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眼淚滴到紙上,她急忙用手去抹。但是宣紙卻是吸水的,淚珠立刻吸附進去,一點一點地暈開,迅速地散了那些墨跡。
她轉而去抹臉上的淚痕,卻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最後,一個人蹲在那裏,抱住膝蓋,簡直泣不成聲了。
眼淚止不住地流。
那個被她連寫了兩遍的“小青”,也隨之緩緩暈染成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抽噎著,摸到電話,撥了陸濯的號碼。
此刻的陸濯正忙得焦頭爛額。他在會議室裏看到孟輕歌的來電,微微一愣,本來正要對董事們的話,說了一半也放下,退出會議室。
他走到角落,打開接聽。
“輕歌姐?”
“陸濯......”她哭著說。
“恩,我在。”
“陸朗,”她抽泣,“陸朗,陸朗,陸朗......”地一直重複。
陸濯心裏一顫,他知道她隻是想發泄而已,所以靜靜地等著她一直那樣叫。
其實,他也明白,在電話另一頭飲泣的孟輕歌此時心底深處,最想呼喚的那兩個字,並不是“陸朗”。
許久之後,等她哭夠了,陸濯輕輕地說:“輕歌姐,回來吧。”
“回哪裏?”孟輕歌吸了吸鼻子問。“陸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一時竟然不知道哪裏才是她的歸處。
就是那一個顧青山,她追著、黏著、胡攪蠻纏地跟著的小青,被她放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念叨著的小青,就那樣滿不在乎地打碎了她的整個世界。
她曾經問他:“那要是我死了,你的心會不會痛?”
時到今日。
無論如何。
他們再不相欠。
孟輕歌和孟輕歌的小青,都已經不在了。
陸濯一個人馬不停蹄開車趕過來。他心急如焚,擔心她會一直那麼哭下去。
他按照孟輕歌留的地址,在遊樂場找到她。
沒想到,那個時候的孟輕歌,麵色恬靜地坐在公園的木椅上,和前麵的幾個小朋友說話,神色已經平靜下來,全然沒有電話中的失態。
她已經和那些小孩混熟了,好像和他們一起猜什麼東西,猜來猜去的,贏的人分糖吃。
有個胖乎乎的小孩四處找了根枯樹的枝椏,問:“阿姨,你說這是什麼?”
“木棍。”孟輕歌說。
“四個字的。”
孟輕歌想了想,“一根木棍。”確實是四個字。
陸濯在旁邊看得隻搖頭想笑。
她從小就這樣,無厘頭的,捉弄人是一流。
果然,她的答案讓小胖有些措手不及,急忙擺手說:“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用四個字說的那種話。”
“那叫成語。”孟輕歌樂。
“對、對,就是成語。怎麼說?”
這下可考到她了,她側了側頭,蹙著眉,“不知道。”太難猜了。
小胖洋洋得意地說:“這叫完好無損。”然後,他又將枝椏折了一下,樹皮還沒掐斷,繼續說:“這是藕斷絲連。”
孟輕歌聽到,笑了笑,接過那棍子,一下子掰成兩截,問:“那阿姨考你,這是什麼成語?”
小胖撓了撓頭,眉毛擰在一起,搖頭說:“老師還沒教,我不知道。”
孟輕歌眨了眨眼睛說:“是一刀兩斷。”
颼颼的秋風吹亂她的頭發,她恢複往常一般,唯一哭過的痕跡隻是那雙紅腫的眼睛。她一直堅強得要命,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落過淚,哪怕是那些令人心碎的瞬間。
陸濯見孩子們拿著糖離開,才走向她。
“你幹嘛對著電話哭得稀裏嘩啦的?”他問。
“那是因為我牙疼。”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