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正是八月中秋時節,位於大梁國秦州腹部的安丘山已是漫山黃葉,是夜,中好大一輪圓月,俯瞰著山巔之上孤零零的三清觀,無邊寂靜中,搖曳的林木裏穿出道風,越刮越大,裹挾著無邊落葉衝撞陳舊破敗的木門,木門哪堪重負,不停地嘎吱作響,忽然哢嚓一聲,兩扇門豁然中開,迷迷蒙蒙的風呼嘯著卷進去,也不知怎地,於募然間消失蹤跡,上頓時下了場黃色的雪,落葉飄飄灑灑,落在屋頂,落在牆上,也落在院中,覆滿了正在打坐的白須道人身上。
白須道人名喚飛羽道長,沒人知道他的來曆,此刻不為外物所動,正雙目微閉,手掐集神指訣,顯然是沉浸在“道”的奧妙之中,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間,聽到莫名的虛空中傳來縹緲的吟唱聲,歌聲道:
……覺覺覺覺,空空空空,道法不通,枉自用功……
……修修修,羞羞羞,歲月催,霜滿頭……
這歌聲似低語,似嬌笑,初始若有若無,隨之漸漸清晰,最後變得嘈嘈雜雜,似有千百人同聲吟唱,唱到人的耳朵裏,心坎裏,竟無法回避,不由自主的聽過去、聽過去。
……道可道,名可名,道非道,名非名……
……飛羽,學長生,棄紅塵,絕倫……
歌聲交彙在一起,難以辨清誰先誰後,虛空裏開始出現一個個梟麵猴身的怪物,那怪物隻圍著飛羽道長縱上躍下,手舞足蹈,嘈雜的吟唱聲裏,紛紛嬌笑著幻化出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來啊,來啊……母親含笑招手,
集神指訣微微顫抖。
……爹爹,爹爹……女兒遠遠奔來,
頭頂的汗汩汩而下。
……哎……
也不知是誰在歎息。
身形開始抖動。
……
盡管知道這都是些執念,然而執念久抑心頭,此刻全如洪水般泛濫開來,一時竟難以收拾。
梟麵猴身的怪物還在糾纏。
“呔。”飛羽道長猛作獅子吼,身形隨之霍然而起,指訣急速變化,頃刻間掐成九玄女押煞指訣,法訣念動,拂塵揮起,有道道紅光激射而出,紛紛打在梟麵猴身的怪物身上,怪物們個個身陷烈火,眼見不活。
原來飛羽道長竟是位道術高強的修士。
然而怪物們卻絲毫不懼,依舊於火光中發出放肆的長笑。
……人道不修,道渺茫,斷情絕欲,哎呀,思之神傷,嘻嘻嘻嘻嘻嘻嘻……
飛羽道長的拂塵揮動的越來越急,三清觀頓成火的海洋。
……
“老頭兒,老頭兒,爺我回來了。”
遠處傳來幾聲長呼,指訣鬆開,飛羽道長霍然開眼,院中唯有黃葉,哪有什麼火焰、怪物的蹤跡,原來一切都是幻覺,他的臉色逐漸變得煞白。
“老頭兒,猜猜爺帶來什麼好東西。”
呼喊聲裏,有個青衣道童從黑黢黢的山路上興衝衝的跑了上來,那道童約莫十七、八歲年紀,中等個兒,身材不胖不瘦,高挽發髻,古銅色麵孔,濃眉下一雙大眼滴溜溜亂轉,顯得機靈無比,此刻肩頭背一袋米,手中正揚著一團黑漆漆的物事,
他正是飛羽道長十年前在山下收養的流浪兒,名喚步離,早間下山采買,也不知去哪裏玩耍,居然直到現在才回來。
步離也挺有心計,知道回來的太晚難免受到責罰,故而開口就喊帶來了好東西,相信憨懶的飛羽道長見了這物事,一定會把什麼煩惱都忘得幹幹淨淨。
步離越跑越近,照常理飛羽道長應該出來責備幾句。
可現下,飛羽道長依舊地上打坐,身形絲毫不動,雙眼癡愣愣直視高空,喃喃自語道:“魔障,魔障。”
忽然仰噴出一口鮮血,周身莫名的湧出一團火,
啪——步離哪見過這等光景,不由驚愕萬分,手中那團物事掉落在地,摔了個四分五裂,馥鬱的酒香彌漫而出,不用,所謂的好東西便是這甕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