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呼吸急促,氣息交纏。紀寧壓在白清顏身上,他知道,他該爬起來一一繩索捆起來也好,鐵鏈鎖起來也好,用懷抱纏住他也好,不管用什麼辦法,要用盡全力將他留下來!
可他動不了。
不僅是腰間劇痛,叫他整個人幾乎裂成兩半。那肉體的疼再難捱,也抵不過失去把白清顏的恐懼。可那兩個小藥包落在地上的聲音,幾乎聽不到,卻將紀寧的心砸出血肉模糊兩個大洞。
__原來你真的帶來了鶴頂紅。
原來你真的想讓我死。
不是恨極、痛極了,一時衝動才捅了我一刀。而是處心積慮,籌謀已久,一心要將我送上死路。甚至為此,你穿上了女人的衣服,混到了我的婚房,帶來了致命的毒藥
一一你打算何時哄我服下?是暍交杯酒的時候嗎?
可最終,紀寧還是動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仿佛從沒見過那包藥,更沒聽到過“鶴頂紅”三個字。
“留下來吧。我是騙了你。但我我以後不會再犯了。我愛你啊。”
白清顏聽了這話,卻低聲笑起來。他眼睛轉到那兩包藥粉上,毫不留情戳穿紀寧的自欺欺人。
“你為什麼不問問我,這是什麼藥?”
“”
“你問啊?你要裝作沒看到?”
__就像你在我身上留下的深深傷痕,就像你一聲令下殺死了那滿山滿穀的玉瑤人你裝作他們不
存在,他們就真的不存在嗎?
“看到了嗎?我本來打算哄你服下。可既然你醒了,恐怕哄不了你了。”
白清顏眼眸微顫,最終卻森然盯著紀寧,
“現在被你發覺,我自然是哄不了你。我想殺你啊一一紀大將軍你武功蓋世,韜略出眾,為了滅我玉瑤更是隱忍十年一一你的刀昵?刺客就在這裏__拔刀啊!”
“我永遠不會向你拔刀。”
“那就用你的鞭子!”
這句話無異於晴天霹靂!紀寧渾身僵硬,嘴唇哆嗦著。一身冷汗淋漓,將腰間傷口也蟄得火辣辣,可他根本覺不出疼。
“你想起來了?”
“是一一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來了多少?”
驚懼萬分,魂不守舍。紀寧從未如此恐懼過什麼。他原本隻怕白清顏怨恨他,卻從未想過白清顏可能不再愛他。可今日,這支撐他神魂的唯一信仰,是大廈將傾一一白清顏想起來了!新仇舊恨,國仇家怨,怎樣深厚的愛意抵得住這樣揮霍辜負?
白清顏,還會對他殘留,哪怕一絲愛意嗎?!
“我想起來了多少?”
白清顏笑容慘淡,
“狼鄴的紀大將軍,一手狼牙鋼鞭,使得出神入化,一鞭下去割肉斷骨!我何等有幸,竟能親身嚐嚐這樣的好手段隻是城門前那一鞭,為何你不再用些力氣,取了我的性命!”
“你你是何時想起來”
紀寧嘴唇哆嗦著。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問隻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何時想起,還重要嗎?白清顏的神情,是徹骨的失望與寒心。
“莫非你還真的指望要騙我到死嗎?”
“所以你今日才會來。”
來取我性命。
紀寧聲音低了下去,他已經不在抱有希望了。
重逢以來的一切,走馬燈般從他眼前掠過一一
半個月前,“今宵醉”的短暫相遇;
狩獵場上,白清顏痛苦而絕望的嘶吼;
白清顏失去記憶時,兩人如夢一般美好而短暫的相守;
雪狼爪下救回來的,血淋淋幾乎失去了性命的那人;
囚籠裏,那殘酷刑罰、那聲聲辱罵、那雪夜長跪,他遍體鱗傷受盡苦楚
城門前,那用盡全力的一鞭!
這一切都極地從他眼前掠過去。最後,回憶定格在二人城門下重逢時的場景。
彼時,白清顏已經是國破家亡,瀕臨絕境。他搖搖晃晃舉起劍來,是懷著必死的信念。可當他看到自己,那雙眼裏__是愛意、是驚喜,是割舍不了的情誼綿綿!
就算那樣的絕境裏,白清顏眼裏也是那樣清澈。他見到自己的時候,長劍落地,卻張開雙臂__他是想要一個擁抱嗎?
就算家國兩亡,榮譽信念雙雙破滅。他依然因為見到了自己,就放棄了殉國的念頭。他是為了什麼,才忍受了後麵那樣多的折辱與痛苦,活到了今日?
子民?
狗屁的子民!
他可以為了那些狼心狗肺的子民去死!卻絕不可能為了他們而苟活!
他想要的,不過是那個擁抱最後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從不是其他是自己啊!
電光火石間,紀寧終於懂了。他愛了白清顏那麼多年,卻到了今日,才第一次懂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