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竹夜雨鬧春.宵(1 / 3)

() 宇二年三月,冰雪消融,hūn回大地,青溪的流水漸漲漸高,河灘上擱淺的泊船,搖搖晃晃地飄蕩起來。雖是末世動亂時期,但青溪鎮大大的商人們,還是打點著年前搜集到的上好木材、毛皮和藥材等,準備往dì dū龍城,甚至更遠的三江城、鳳離城等相對安寧的地方,去賣個好價錢。

以往每年的這個時候,是青溪鎮第一富商安逸山最為繁忙的時候。而今年,他家綿延三五裏的壯闊龍船,卻是毫無動靜。這便讓往年搭乘順風船的老板們有些發愁了,有心的走訪探問,隱隱約約得了個安家嫁女的消息。

安逸山在青溪鎮落戶已有三十餘年,其間從未婚娶,隻不過十六年前經商歸來,膝下便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兒,取名叫安瀾。他對這個女兒,可謂是視如掌上明珠,帶著她走南闖北,十六年幾乎無一rì或離左右。

這安瀾倒也極是靈ìng,十二三歲就把安逸山那一套商人的jīng明手段全學會了,這些年幫著他打理,生意是越做越大,名聲也越來越響,業內都稱她為“金娘子”。

“金娘子”出嫁的消息如同魚信入海,半rì間便在青溪鎮傳得沸沸揚揚,姑爺是誰成了大家最感興趣的話題。有的是dì dū豪門杜家的公子,也有的是布家的少爺,還有的是玄青宗的少宗主,水雲間的客卿之子等。總之,凡是聲名在外的俠少英豪,全被猜了個遍,在大家心裏,也隻有他們才配得上青溪最美的安瀾吧。

三月初九,也就是傳出安瀾即將出嫁的消息的第三,安逸山廣發喜帖,上到世家大族,下到街頭乞丐,無一遺漏。

大家滿懷興致地打開火紅燙金的喜帖,看到姑爺的名字是洛長安時,無一人不大呼意外,更有許多少年捶胸頓足不已。在他們認為,如果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洛長安都可以夠得上這個姑爺的位置,那麼不論是家世還是資質都遠勝洛長安的他們,無疑更有資格給安逸山當這個女婿。是以俱都悔不該從前妄自菲薄,未曾提早上門提親。

隻不過,那些懊惱的少年們沒曾想,這夠不夠得上給安瀾當丈夫的事,也不是如他們所想的那麼簡單的。而且,他們更不會想到,占了萬人豔羨嫉妒的姑爺位子的洛長安,本身卻沒有什麼樂意可言。他此刻既沒有在家準備婚宴,也沒有上街招搖顯擺,而是擰著一壺烈酒,斜靠在孤山上竹林間的一座孤墳前。

洛長安身前的孤墳高不盈三尺,寬不過一丈,一根根淺草從碎石堆壘的縫隙間探出頭來,四處張望著駘蕩飄搖的hūn風。這座孤墳沒有墓碑,甚而裏頭連棺樽也沒有,但對洛長安而言,卻是一處至為重要的聖潔淨土,因為它象征著他早已去世的母親,它是他命途多舛的母親的靈魂的棲息之地。

不管是在他那已經漸漸模糊的兒時記憶之中,還是在他那書房中掛滿牆壁的圖畫上,他的母親姬紅玉永遠都是世上最美最幹淨的女人。不論是她身上一塵不染的白裙,還是她臉上潔淨無瑕的笑容,甚而是她眼中平靜舒緩的溫柔,在她生前死後,在他的畫中,在他的夢裏,始終如同一股潺潺流淌的清泉,不停滌蕩他微怨含恨的靈魂。

他心中有恨,是對他的父親乃至整個洛家大族的恨。在他的意識中,他的母親姬紅玉為他的父親洛陽明付出了一切,包括忠貞不渝的愛情,乃至無比珍貴的生命,可在她死後,卻因為她隻有一個侍妾的名分,又兼身不能武,依照陳腐的家族規矩,未能葬身於洛家祖墳,亦未能在祖宗祠堂立上牌位,隻草草一把火燒成了灰燼,隨風撒落在微波蕩漾的青溪之中。

他曾為她母親遭遇的不公竭力反抗過,將她的靈位擺上了祖宗祠堂,結果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被人掃落火盆,他自己也因而受到極為嚴重的鞭撻之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月有餘方才緩過氣來。傷好之後即被驅逐府外,混跡於孤山上,直到兩年前因緣結實了安逸山才被召回府中居住。

回到洛家之後的兩年裏,他雖然得了一處較為寬敞寧靜的晴雨苑居住,但是很少得到家人的接納和尊重,甚而是一般奴仆也對他沒有太過恭敬的態度,因為在以武為尊的大乾王朝,在以武為榮的洛家大族,沒有拳腳身手的人,縱使是嫡親的少爺,也是不配獲得他人的尊重和敬仰的。

烈酒入喉,宛若萬千利刃滑落胸膛,衝淡了些許心頭因憶及往事而微起的怨恨,洛長安的思緒悠然回轉到即將到來的新婚之喜上。安逸山是一個行事果斷的漢子,這一點打從兩年前他在孤山上看到他揮刀斷竹的第一眼就已經十分肯定了的事實。安逸山的女兒安瀾,雖然未曾見過,但是曾有耳聞,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如果完全擯除這場婚姻裏頭兩個家族間相互攀附利用的因素,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