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探視的時辰萬不可過長,若是驚動了那位,恐怕不能善了。”一身黑色勁裝的人垂著頭,將手中的鑰匙艱澀地塞進鎖孔之中,緊閉的銅門緩緩啟開,撲麵而來的便是血腥潮濕之氣。
身著墨青色錦衣的男子背對日光而立,一雙漆深的眸子定在入口處,他眉間深鎖,掩在袖袍之中的手更是握得骨節泛白。
“公子,走吧。”身邊人環顧四周,見他腳下不動,忍不住又低聲提了一句。
男子這才邁開了步伐。
昏暗的內室一片寂靜,踏著青白的石階級級向下,陰冷的氣息遍布全身,饒是男子身後那常年習武的暗衛,也是不自禁地遍體生寒。
步入平地,總算是瞧見一縷微弱的光亮,男子的手指輕輕顫著,語氣中卻是強撐著冷靜,“我一人進去便可,你去將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帶進來,切記莫要讓人瞧見。”
暗衛應下,退後隱去身形。
直感覺到另一人的氣息消失,男子再也按捺不住起伏的情緒,用顫抖的手緊抓著玉瓶,眸中盛著的複雜情緒中分明有一半的急切,卻不敢將腳步邁得太開。
可石室並不大,不過百餘步,便能走到盡頭。
此處是朝祁最為隱蔽的牢獄,共設四十餘間,本該關押著最為十惡不赦的犯人,而自當今聖上即位以來,此處也就關押過一人而已。
循著那微弱的光,他的腳步十分輕微,然這一點的聲響,在落針可聞的石室內卻依舊明顯,本陷在昏睡之中的人悠悠轉醒,牽動了從肩骨上穿過的鐵鏈,傷口處又是湧出了暗紅的鮮血。
清冷的眸子動了兩下,隨後費力地翻開,如同一個幾近失明的人,好半晌才將麵前蹲身的人瞧個清楚。
“竟然是你。”語氣中些許的驚詫,竟也讓那人禁受不住,話音未落便咳得撕心裂肺,震動體內的舊傷,一口血染上濕透的衣衫,才劇烈地喘息起來。
男子不言,更不見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等她順過氣來,才將那手中溫熱的玉瓶放在她麵前。
燭火為瓶身鍍上一層暖色,她的目光卻驀然冷了下來。
“你我二人鬥了五年,我雖早知你盼著我死,卻不成想落得這個地步,你還是怕我有一絲轉圜之地。”
男子聞言一怔,旋即自嘲地笑笑,“五年,不論我讓你陷入何等境地,你也總是能化險為夷……”說到此處,他的聲音竟然輕輕顫抖,後半句絕情的話如鯁在喉,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隻怕要讓瑯王殿下白跑一趟,想我死的人太多,殿下並非最急切的那位。”
她語氣淡然,卸下平日裏的張揚鋒利之後,就隻剩下令他心驚的疲憊與釋然。
“你說我這一生,究竟為的是什麼呢?”
她曾馳騁疆場奮勇殺敵,也曾謀劃帳中指點天下,她這一生似乎從無猶豫彷徨,可臨了追憶往事,卻又如此的茫然。
男子並不能回她。
他將那瓶子又往前推了一些,斂眸不敢去看她的神色,“這並非是毒,而是百屍亭的一種秘藥,能使服下的人在一個時辰之內化為齏粉。”
做了五年的敵人,彼此之間萬分熟悉,因此餘下的話甚至不必多說,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如若按她的罪名懲處,當是遊行示眾後處以火刑,而他想讓她死的體麵一些。
“聖上殘暴不仁,大央民不聊生,如此種種無一不昭示著我的罪過,如今我以死謝罪,算不得冤枉。隻盼我死後,殿下能奪回原屬自己的一切。”
她嘴角輕揚,對男子展露笑意。
五年,他看過的笑意或為恣意嘲諷或為示威挑釁,而這樣真誠的笑顏,他竟是許久沒能在她臉上瞧見過了。
“沈暮卿此生唯一不悔的,便是有殿下這樣的對手。”她抬起被沉重鎖鏈扣在地上的手,雖滿是血汙,卻依舊遮掩不住原本的白皙修長。
人們隻記得她是將軍,是貴妃,卻除他之外沒人記得,她也曾是嬌弱的千金小姐。
玉瓶封的很緊,裏邊盛著的藥一點兒也沒有溢出,她一飲而盡,身上如被啃食的劇痛立即席卷而來,使她難得清明的雙眸重歸混沌。
朦朧之間好似回到營帳之中,與那些早已被處刑的將士一同把酒對令;
又好似回到十年之前,與那人偷喝第一盞酒時的歡欣竊喜。
被血染成暗紅的衣袍鋪灑在冰冷的石磚上,男子的手穿過鐵欄,與她十指相扣,卻終不能將她擁入懷中。
“前塵遠……。亂世長……”她默念出聲,嘴角的笑意竟與十年前別無二致,“二年相思……自不忘……。”
“嬌女何故守邊疆?當嫁……帝國……好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