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天,江南依舊溫暖,邊塞卻已入嚴寒。
楚雲淺瑟瑟冰涼地蜷縮在厚厚的棉被裏,紙片般蒼白的臉上似寫滿了憂愁,往常靈動深邃的眸子裏,竟也似已毫無生氣。仿佛依舊殘留著幾分燕爾新婚時的甜蜜氣息的房間裏,映著窗外蕭瑟漸起的秋意,簾鉤低垂,紗幔無聲,竟宛如一片死寂。
偶爾,房間裏便會傳來一陣女子感染風寒的急促咳嗽□□聲。透過床頭蚊帳看去,便可看見沈府將軍夫人楚雲淺,總是虛著她那霧氣朦朧的眼簾,冷冷地看著窗外漏進屋裏那一方斜斜的陽光,唇角帶笑,淒婉動人。
仿佛陷入了某種深深的絕望裏,就連見著陽光,也覺得淒涼。
可即便是纏繞在這樣孤獨寂寞,灰暗哀傷的思緒裏,她的心裏卻也依然想念著塞外那紛飛的大雪,悠遠的雲笛,還有她那俊美的將軍。
數月前,邊境傳來急報,說是北燕又來侵掠北境邊城了。
楚國朝野上下,起初也並不在意。但後來沒過去多少時日,邊境卻又傳來了另一封密奏。至於,那封密奏裏麵到底都寫了什麼,也隻有皇上和左右丞相知道了。
楚雲淺隻知道,在那封密奏傳回朝廷的第二天,她的新婚郎君沈遠就被皇上一道聖旨派往了北域邊境。
但是,在沈遠離去的時候,楚雲淺曾一度要求,讓沈遠允許她跟著他一起去塞外。
沈遠說,邊境太苦。
她說,她不怕。
沈遠說,打仗太危險。
她也說,她不怕。
可是,當沈遠說,她不怕,他卻怕得要死的時候。
她怕了,怕得要命。
但其實,她什麼也不怕,她隻怕他會把她當作是累贅一樣掛在心頭,亂了他的心。然後,讓別人要了他的命。
但是,楚雲淺卻還是不願就此放棄。因為,她知道北燕這次攻打楚國,絕非偶然。如若她不在他身邊,他恐怕此去難回。
所以,她後來還是偷偷混進了沈遠的軍營裏。並且,她還成功地跟著他們去到了邊境,暗中幫助沈遠出謀劃策打贏了好幾場勝仗。
可是,後來卻還是被沈遠發現了。因為,她自幼便體質孱弱,初到塞外時還好。可是,時日一久,不過半月,她就染了風寒。
盡管,她說盡了各種理由想要留下。但最終,沈遠還是將她送回了江南。
那一日,營門大帳外,她問:“兵法雲,兵者,詭道也!將軍,可明白?”
“吾沈遠為將至今,自然明白!”他回答。
然後,她又問:“兵法雲,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將軍,可明白?”
他笑著說:“你覺得我會敗嗎?”
她終而無言。因為,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沈遠,你還記得嗎?當初,你到禦筆花園賞花。與我初識,一同賞花時,你曾說過什麼。”
厚重錦被裏,楚雲淺咳嗽著嗓子,望著窗外,凝噎笑道:“你說,花傾流水同碧落,我慕君兮共蹉跎!”
想起那時情景,楚雲淺又不禁憂傷笑道:“那時,我方與你初識,便得你如此傾心。我雖是暗裏歡喜,卻也自是狐疑不定。便道,流水逐花空寂寞,蹉跎到頭卻奈何!”
吟吟淒笑間,卻又見雲淺緊咬嘴唇,和淚笑道:“卻沒想到,卻沒想到,當初我那一時無心之語。如今,竟是要一語成讖!一語成讖!”
九月過去,十月初逢,洛城裏那原是桂花飄香的日子,如今卻蒙上了一層灰蒙的煙雲。
十月初二,清晨,北域傳來噩耗,皇上
欽定為鎮北大將軍的沈遠將軍,在追擊敵人殘部的戰役中誤中敵人引誘之計,不願受辱,為求忠貞,自刎而亡。
待噩耗傳至沈府,猶在病中的楚雲淺,聽得那皇帝慰藉感懷的節哀之辭,卻隻是跪在堂前,強忍悲痛,淡淡問道:“不知,我家將軍如今遺體何在?可是完整?”
照楚雲淺這般態度,要是放在往常定是要將那傳旨太監給得罪了。
但是,如今沈遠將軍方才為國盡忠,丟了性命,更是連屍骨都還遍尋不著。
縱使那太監再怎麼鐵石心腸,卻也不願為難這可憐女子了,隻故作哀傷道:“說來也是可憐呐,如沈將軍這般年少英雄的人物,既得到了陛下賞識,又得了諸位大臣的信任。但卻可憐,天妒英才。如今雖是為咱楚國立了些個功勞也捐了軀,更蒙受陛下恩寵得了個追封的名號。但是如今這人都沒了,那些個名啊利的,又還有什麼用呢!”
楚雲淺也不答話,隻竭力撐持著她那已是不堪再受任何折磨的身子,帶著滿是憔悴疲倦的麵容,笑著接了聖旨,便心神恍惚地忙轉過身,匆匆地往後堂去了。
一路掩麵哭泣,顛簸踉蹌逃離了眾人視線,楚雲淺終於再也忍受不住,隻覺心中一緊,喉頭一熱,一抹殷紅,便無比刺眼地落在了手裏緊攥著的那巾帕上。
自知,命燭將盡,時日無多,楚雲淺在對沈遠夢縈魂牽的思念裏,沒過多少日子,便也隨她心中所愛的楚國將軍沈遠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