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厥宮,觀天台。
這裏是雲莫染都不能隨意到來的地方,靈鳩卻經過國師的特許,在這裏和他見麵。
給靈鳩領路的人早在觀天台的下方就停下了步伐,請靈鳩自己上去。
高聳的石梯沒有圍欄,一節節走上去仿佛登天。
靈鳩走到石梯的盡頭,看到上頭站在觀天台邊緣的一襲白衣披身的高大背影。
這會兒的天空昏暗難見星辰,明月也被薄雲遮掩,觀天台上沒有一盞燈火,這人的背影如許,倒是比明月更光華內斂,讓人一眼矚目。
裴玄轉過身來,對於靈鳩的到來在意料之中。
當親眼看到站在石梯口的少女時,裴玄平和的眼眸起了波瀾。
“桃花仙,這個名號名副其實。”裴玄的聲音平靜,連眼裏的波瀾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靈鳩朝前麵走來,“你卻讓我有點失望。”
裴玄淡道:“失望什麼。”
靈鳩在他身邊不遠處站定,“原以為國師會更神秘才對。”環顧周圍,沒等裴玄說話,她眸子輕輕眯著,“還有怎麼說你也算是朔雲州的第二巨頭,住的地方居然這麼簡樸,這上麵連個座位都沒有,你就是這樣待客的啊。”
裴玄啞然。
靈鳩沒在意他的反應,坦然的從乾坤靈器裏麵取出桌椅,自顧自的坐下,再拿出一疊疊存放乾坤靈器裏的茶具,一邊泡茶一邊說道:“過來坐,站著談話多累啊。”
裴玄沒有遲疑,順著她的話語落座她的對麵。
“你是上麵的人。”
“不是。”這還是靈鳩第一次在外人的麵前坦然的說出自己的身份,“本界人。”
裴玄沒有露出任何懷疑的神色,平靜道:“你心懷天下。”
靈鳩笑得單純:“我想要天下百姓的信仰。”
“為善為仁?”
“為了自己。”
“虛榮心?”
“不是。”靈鳩一手燃起符火,燒著一壺清水,淡道:“就跟你從朔雲州百姓那裏得到特殊力量的目的是一樣的。”
裴玄才抬頭定定看著靈鳩,“你能夠掌控這股力量?”
“難道你不行嗎?”靈鳩訝異的反問他。
裴玄沒有隱瞞,“這股力量源於國師,彙聚千厥宮。我身為朔雲州國師一日,才為我所用一日,倘若我離開了這個位置,便會失去所有。”
靈鳩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回事,難怪她第一眼看到裴玄的時候就有點不對勁。
“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麼好運逆天,什麼好東西都落在頭上啊!”夏侯乖乖不甘寂寞的聲音傳入靈鳩的腦海。
靈鳩麵色不變,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對裴玄道:“你繼續。”
裴玄道:“與其說我是這份力量的主人,不如說我隻是這份力量的傀儡罷了。”
在靈鳩手裏的清水壺燒開了,她親自給兩人泡上茶,清香彌漫空氣。
“這麼說你這國師做得的確挺憋屈的,既然這樣你還做幹嘛。”
少女輕柔的嗓音說著大逆不道的話,裴玄並未覺得生惱,反而有種一吐為快的衝動。
貴為一國國師,向來隻能傾聽他人苦難,哪有自己傾述的機會。
誰能想到,今時今日他竟然會對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展露心防。
“這是天意也是天命。”裴玄淡道:“我生來就是雲國國師。”
“天命不是不能破。”靈鳩道:“其實事情很簡單,就看你敢不敢踏出那一步。”
裴玄眼中流露一絲痛苦,“我一人之私,帶來的便是生靈塗炭。”
靈鳩晃動著手裏茶杯的茶水,漫不經心的說:“這是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如果猶豫不前,站在中間的話,隻會讓兩邊都討不到好。”
裴玄身體微微一震。
“你的大仁大義我不懂。”靈鳩盯著裴玄半白的頭發,“我隻知道我要的是什麼,無私奉獻這種偉大的精神,哪怕有,也隻會給我在意的人。”
“如果你連自己心裏真正在意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都沒辦法確定的話,我隻能說,你還是別折騰好了,乖乖做你的傀儡國師,等著我把你拉下台吧。”
幸好這裏隻有裴玄聽到靈鳩的話,否則一定會驚呼她的大逆不道,膽大妄為。
“你想成為國師?”裴玄道。
“沒錯。”靈鳩點頭,“我之前就說了,我要天下人的信仰,要這份束縛你的力量。”
“你不怕。”
“不怕。”
“你會護佑朔雲州的百姓?”
“會。”
靈鳩每一個回答都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精致脫俗的容顏揚著笑容,過於年輕的容貌會無法給人信任感。然而,裴玄卻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正如她之前說的那樣,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正因為知道所以一路所為都一往無前。
“我等著你。”裴玄又恢複成初見時的風淡雲輕,端起茶杯似敬酒般對靈鳩。
靈鳩會以茶杯對他,等喝了一口已經溫下來的茶水之後,才笑眯眯的說道:“裴妙語未必等得起哦。”
“咳咳。”裴玄一口茶水還沒有吞下口,就被靈鳩的一句話給嗆住了。
靈鳩似乎還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作惡,繼續道:“我曾經和裴妙語說過一句話。”
裴玄用平靜的眼神看著她。
靈鳩緩緩笑道:“對於她心裏想著的那個男人,要麼忘得一幹二淨,要麼拖走強上。”
裴玄眼角微微一抽,隨即臉色緊繃,靈鳩已經站了起來,“她明明可以回來朔雲州,卻主動和小魑……哦,就是秦魑去了飛荊州,你明白這代表什麼嗎?”
少女擺出一副疑惑單純的表情,眼眸明亮得宛若千山冰雪清靈,看不出是在笑還是在嘲。
“這些東西就留給你了,還是那句話,一個國師過得這麼清苦真是夠了。”無奈的搖了搖頭,靈鳩沒等裴玄說話就自顧自的跳下了觀天台。
觀天台上獨留下裴玄一人坐在原地,端著茶杯一時陷入了思緒中。
從觀天台跳下來幾個起落從千厥宮離去,靈鳩就發現到了一個問題___她好像走錯路了。
苦惱的晃了晃腦袋,怪隻怪她不走原來的樓梯,偏偏隨便從一個方向就跳了下來,也不知道到底跳到了哪裏。
“算了,去找宋小白吧。”憑借留在宋雪衣那裏的小器具,在短距離裏靈鳩能夠感覺到宋雪衣現在處在的位置。
從一片常青樹林中穿越而出,就聽到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響起。
“桃花仙,百裏靈鳩。”
靈鳩一怔,這是被發現了?
她身法沒有中途停下,飄出常青樹林就見到兩人站在常青樹林外道路。
站在前麵的男人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紀,身穿米白色的錦衣,繡著明黃的錦雲,頭戴金玉冠,臉龐英俊卻比不得宋雪衣那種絕世琉秀。在他的身後站著的人則穿著一襲深藍色的官服,頭戴烏沙方帽,分明就是宮侍的打扮,卻比一般宮侍的身份都高。
隻需要一眼,靈鳩大概就明白了他們的身份。
“你們叫我?”見了人,總得打個招呼。
雲莫染和劉缺都愣住了。
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眼前會突然出現一個人,還是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
她的美不妖不豔,卻比任何妖豔魅惑都要動人,所謂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夜色下的她嫣然一笑,令人心魂迷炫。
緊接著雲莫染臉色一變,這女子什麼時候來的,她又聽到了多少?
在他身後的劉缺也沉下了臉,想到了和雲莫染一樣的問題。
兩人的氣氛壓抑,卻影響不到靈鳩。
她挑了挑眉,眼眸卻更加的清靈明媚,“我剛剛從千厥宮過來,好像走錯路了。”
無論是誰看到這幅模樣的她,都無法懷疑她別有用心。
雲莫染遲疑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靈鳩笑道:“聽到你們叫我。”
“你就是百裏靈鳩?”雲莫染這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靈鳩露出比他還疑惑的眼神,“你現在才知道?”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說:那你們剛剛叫我是怎麼回事?
雲莫染笑了笑,避開了這個問題,“你想去何處?”
“去找宋小白。”靈鳩道。
“你知道他在哪裏?”雲莫染眼中的訝異更濃。
靈鳩笑著指向宮宴的方向,“那個方向。”
雲莫染看著她的笑顏,再次暗歎一聲世人傳的不錯,這百裏靈鳩的容貌著實生得好看,就連他後宮美人無數,和她相比起來頓時失去了大多的顏色。
“白璧王正在慶功宴,這夜宴由皇上舉辦,你就這樣私自過去,不怕惹了皇上生氣?”
靈鳩對他問道:“那你生氣嗎?”
被少女坦然盯著,雲莫染發現自己根本就生不起一絲的怒火,反而不自覺的露出一絲笑意,“不生氣,你去吧。”
原來她早就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卻能夠表現得如此坦然自在。
這種感覺不但沒有讓他覺得她對自己不敬,反而覺得很是不錯。
靈鳩一點頭,轉身走了。
她的身影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雲莫染和劉缺的眼前。
兩人等候了大概幾分鍾後,劉缺才道:“皇上,就這樣放她走了?”
“要不然呢?”雲莫染嘴角的笑意伴隨著靈鳩的離去也拉了下來,“逼問她有沒有聽到不該聽到的?”
劉缺跪地,“奴才多嘴了。”
“起來吧。”雲莫染皺眉,“你是為了朕好,朕又如何不知。隻是這個桃花仙……”
劉缺站起來,疑惑看著雲莫染。
雲莫染才道:“果然和傳言一樣,心思單純,像這種心善又不知世事的人,可比宋雪衣他們好控製多了。”
劉缺發現雲莫染說這話的時候,神色不由浮現的笑容,不由升起莫名的不安感。
“皇上,剛剛桃花仙那模樣會不會是裝的?”他忍不住用最大的惡意去猜測。
雲莫染斜眸,“你覺得是裝的?”
劉缺卻無法回答。
因為那樣氣質的女子,那樣幹淨純然的眸子,真是人裝得出來的嗎?
雲莫染笑道:“倘若她要裝的話,不是應該胡編亂造,假裝不認識朕嗎?可是你想想她說過的話,透露了多少情報。裴玄,竟然私自請百裏靈鳩去談話?哼!”
劉缺挪動著嘴唇,想要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緊緊皺著眉頭,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