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洋行門口的小事(1 / 2)

上海

清晨,法租界聖若瑟堂那位忠實的敲鍾人“當當”地鳴響八個鍾點,位於貝當路口的美商史密斯洋行的大門掀開了一道縫,從雜役“榮升”跑街職員不過十來的阿祥從門縫裏瞅了瞅街麵——有軌電車帶著特有的“叮叮”聲駛過路口;穿著號衣的黃包車夫一邊喊著光!”一邊大度地揮灑著積蓄了一個夜晚的體力;兩個安南巡捕背著手優哉遊哉地沿著幾乎就沒有更改過的路線散步;從各個裏弄中湧出的人潮匆匆而過,他們的穿著、膚色甚至臉上的神情都是那麼的不同。大上海,這個華洋雜處、號稱“東方明珠”、“冒險家樂園”的地方,似乎每一的清晨都是這麼的熱鬧。

整了整嶄新的、昨晚上才從成衣店取回的、價值三十塊袁大頭的花呢西服,又抬手理了理頭,阿祥準備出門了。今,他將第一次代表洋行去鑫記收款,這身行頭無疑會增加跑街夥計的話份量。當然,他沒有忘記看房這個兼差的責任,順手就拿起一塊貼有招聘啟事的大木牌,一聲拉開大門,抬腳就走。

重心從後腳轉移到前腳的瞬間,阿祥的餘光現腳下居然有一個東西是東西,是一個人蜷縮在門檻外!

現和反應往往是有區別的。就這樣,阿祥的前腳剛踩在那個人身上,那人就本能地一翻身,阿祥頓時失去了重心,向前狠狠地跌去,大木牌也脫手飛出,差一點就砸在一個巡街的安南巡捕身上。

一聲,阿祥跌了個七葷八素。尖嘴猴腮的巡捕正要作,卻瞥見門楣上那塊洋文招牌——史密斯洋行,本著欺軟怕硬的原則,安南巡捕的手從腰間的警棍上收回來,哼了一聲,抬腳在那塊險些肇事的木牌上重重地踩了一下,這才邁著悠閑的步伐離去。至於那個洋行職員摔壞了沒有然與巡捕沒有關係。

阿祥很快地爬了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先檢查的是嶄新的花呢西服,可惜,右肘處在摔倒時磨破了,一個拇指頭大的洞似乎彰顯著跑街夥計今日的運道。

心痛中,阿祥看到門檻處那個人揉著胳膊站起身來;憤怒中,阿祥一個箭步就衝到那人麵前;激動中,阿祥的拳頭攥緊了,卻馬上又鬆開了,甚至憤怒的表情也被理智強行篡改為很勉強的笑臉。

因為,那人很顯然不是乞丐,也不是流浪漢。他估計有二十多歲,大約六英尺的高度在中國男人裏算得是絕對的高個子了,寬肩細腰、比例協調的身板顯得很有力量,是阿祥無法對付的;而且,那人身上也穿了一套洋裝,與阿祥的花呢西服不同,那件洋裝雖然是翻領單排扣的西服,可樣式又有很大的不同,裁剪得也很是精細、合身,最重要的是,就算是跑街夥計也看出來了——那衣服的料子頗為高級,看著輕薄卻很有墜性,就算那家夥在門檻下蜷縮著睡了一覺,衣料也未見多大的褶皺。

再了,那人的麵相也不一般。是豪門的公子哥兒吧,偏生沒有那種奶油氣,臉龐算不上英俊卻耐看,絕對不是那種一見就討人嫌的相貌。是孔武有力的類型吧,可他眉宇間又有一絲文氣,還有,還有一種頗煩惱、頗痛苦的感覺。

總之,阿祥的怒氣按捺下來了。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不定是昨夜喝多了,喝到連東南西北、連家門在哪裏都不知道了,喝得不得不在這個門檻下勉強了一宿。這不,陣陣啤酒味兒正隨著他的呼吸撲麵而來呢!有錢喝洋人的啤酒喝到這個德行,兜裏絕對少不了一件花呢西服錢吧?

生,你怎麼能睡這裏呢?你看!還有,洋行的牌子也壞了!”阿祥把右肘的破洞展示在那人眼前,又指了指地上那塊被巡捕踩壞的木牌。

那人有些慌亂的目光在四下打量,聞聲看了看阿祥的衣服,操著北方官話道:不起,對不起,我賠你,多少錢?”

“三十個大洋。”

“大洋?!”

“袁大頭!”

“請問,這是哪裏?”

“法租界啊!貝當路!”阿祥著,抬手指了指門牌。

門牌上用中英法三國文字寫著:貝當路十九號。門牌下還有一個大一些的花崗石銘牌,上書:史密斯洋行。

那人眼神複雜,表情頹喪的看著門牌愣了一會兒神,又轉頭看看街麵上那些或西裝革履、或長衫旗袍的行人,在看到駛過的有軌電車和龜背轎車時,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異色。

“先生,請問現在是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