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1 / 3)

寧雙接了命令飛速趕到竹林的時候, 就見到了昏迷不醒的沈玨, 正在被一個滿臉漆黑, 頭發散亂的人上下齊手,而蘇婉瑩則抱了件袍子,鬼鬼祟祟從一簇竹子間探出腦袋瞧著。

“你找到沒有?”她低聲問詢。

蘇清澤手一頓,耳朵動了動後忽然偏過頭, 壓著嗓子粗糲地低吼了聲:“誰!出來。”

寧雙趕忙從竹葉蔥蘢的藏身處落下來,有些驚訝又不確定地喊了聲:“蘇……公子?”

蘇清澤鬆了口氣,半點沒有在意形象,轉過頭繼續翻找,“原來是你啊,嚇得我小心髒都要停了。”

“……公子在找什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寧雙麵色稍顯扭曲,說這話的同時, 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因為照現在的狀況, 他好像也幫不上什麼忙。

“劫財。”蘇清澤頭也不抬,雙手繼續在沈玨腰間摸索幾下後, 終於從腰帶的夾層內尋到了一包藥粉和他藏起來的扳指,順帶還將他身上的荷包給摸走了。

他就知道,沈玨這壞蛋玩意兒不安好心,方才他可是瞧得明明白白, 在沈玨轉了轉扳指後,是有什麼東西打了那丫鬟的手一下,茶水才潑出來的。

“小雙, 來,和我一起把人搬回去。”將東西揣進懷裏,蘇清澤對著寧雙說:“這人太沉了,我一個人怕引出什麼動靜,你搭把手。”

寧雙被喊的一愣,小雙?小雙是誰?

算了,你是王爺的小舅子,你說了算!

默然片刻,寧雙“哎”了一聲,雙手用力一拉,便將沈玨提起來扛到肩膀上,仿若駝麻袋一般,向著竹林間隱蔽的小路走去。

蘇清澤捋了捋擋住眼睛的亂發,帶著蘇婉瑩不緊不慢地跟在寧雙身後。

路上遍是突起的竹根,且鋪滿了厚厚幾層枯葉,因著潮濕,踩起來軟軟硬硬倒是顯得崎嶇,可寧雙腳步穩紮走得也快,竟像是來過多次。

看起來小雙對這裏很熟悉嘛!

三人剛一入了院子,把守著門兼接應的寧遠就迎了過來,探查過周圍無人跟著後,便將沈玨往房間裏頭送。

門一推開,蘇杳杳看見滿臉黑泥的蘇清澤,瞬間就抽了一口氣,“你這弄的什麼?”

“泥,可臭了!”蘇清澤摳了一下臉上稍稍幹涸的泥漬,刮出幾條白皙的痕跡,語氣還挺驕傲:“我這不是怕沈玨認出我嗎,聰明吧!他倒下去的時候還在念叨,是誰……想要害本王?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捏著嗓子的一句話,學了個沈玨七八成樣子,倒是惟妙惟肖。

隻是這一笑,臉上的泥就幹裂出了紋路,簌簌掉下幾塊,蘇清澤那張臉,看著更加奇怪了。

蘇杳杳有些不忍直視,走到沈恪旁邊,“你好醜,趕快去洗洗。”

“醜!?”蘇清澤對自己的外貌極度自信,覺得自己這張臉,就是塗了泥也帥,壓根不信,“姐夫,你覺得我醜嗎?”

沈恪往日冷峻的眉眼裏染上笑意,難為蘇將軍那般鐵血之人,卻養出了三個有趣的兒女,仿佛受到蠱惑般,他道:“我聽你姐的。”

蘇清澤受到了傷害,又忽然有些暗爽,還沒成婚就把王爺管得嚴嚴的,他對蘇杳杳是服氣的。

盧宣也閉著眼點頭,在旁邊接了一句:“辣眼睛。”

“褲腿蒙麵,你也挺辣眼睛。”蘇清澤無所畏懼,鎮定地走到鏡子前一瞧,忽然感覺自己眼睛都要瞎了,這哪裏是醜,是特別醜而且髒!

趕忙就著盆裏的水洗了把臉,又開始坐在鏡子前搗鼓頭發。

趁此空檔,寧遠與寧雙二人已經將沈玨丟到了床上,與神誌不清的郭佳放到了一起,趕忙退了出來。

“你們先離開,莫漏了蹤跡,其他的我來處理。”沈恪開口,示意蘇杳杳將人帶走。

蘇杳杳點了點頭,“宴席結束後,等我。”

“好。”沈恪應道。

“等等,等等。”見幾人要撤,蘇清澤獻寶似的將扳指和藥包拿了出來,湊到沈恪跟前,“姐夫,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咱們把這藥給他灌進去?”

沈恪接過,道了聲:“多謝,我來就好。”

蘇清澤眼珠子一轉,又從袖袋裏掏出一罐唇脂,往屏風後跑,“我再給他畫點妝。”

…………

自出來之後,蘇杳杳和蘇婉瑩就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

蘇清澤芒刺在背,有些毛骨悚然的,“我知道我長的美,你們又是我親姐,但這麼看我,我還是會不好意思的。”

蘇杳杳盯著他指尖紅紅的一團,問:“你隨身帶著唇脂幹什麼?”

“給你和二姐用啊。”蘇清澤一本正經,開始誇自己,“一會吃了東西,口脂要是花了怎麼辦?你倆還是不是女孩子,這都不懂。”

蘇杳杳和蘇婉瑩噎了一下,看著他唇紅齒白的樣子,若不是盯著他洗了臉,真有些懷疑他是給自己用了:“看不出來,你還挺體貼?”

“那是自然,這是作為一個名滿京城的美男子,必備的品格!” 說到這裏,蘇清澤又從懷中掏了個東西,拋到蘇杳杳手上,“這個給你,說不準還有用,你可快走吧,別打擾我和我姐夫聯絡感情。”

蘇杳杳已經受不了蘇清澤的話多,再扯下去,柔嘉那邊就該發現了,朝沈恪使了個眼色後,便帶著蘇婉瑩原路返回西院。

隻是行至門口那叢胭脂點雪時,她又停下了腳步,腳尖一拐,拉著蘇婉瑩繞到了另一個方向。

“杳杳,你怎麼在這待著?”不多時,身後傳來一道嬌柔的聲音。

兩人齊齊轉身,柔嘉郡主果然帶著人出來尋了,蘇杳杳朝她笑了笑,“賞花啊,還能幹什麼?郡主找我有事嗎?”

柔嘉疑惑地打量了她幾眼,目光再看悄悄看了眼蘇婉瑩,見她麵上全然沒有心虛的表情,且算是信了蘇杳杳這話,笑道:“無事,隻是覺得這外麵日頭大,想叫你進來坐著。”

蘇杳杳沒有回應,隻是笑盈盈看著她,柔嘉有片刻心虛,又似玩笑般道:“院子裏都是熱熱鬧鬧的,你二人獨自在這,若是讓人覺得我們排擠你,就不大好了,快隨我一起進去吧。”

說著便走過來親熱地想要拉住兩人的手,蘇杳杳卻先她一步,極為熟稔地伸手圈住柔嘉的手肘,隨著她一道進了門。

德安大長公主依舊沒有出現,院子裏的人倒是又多了不少,環肥燕瘦各有千秋,見柔嘉領著人進來,都簇擁過來。

一個是未來王妃,一個是燕王寵愛的表妹,不論她們心裏怎麼想,麵上自然是要費力討好的。

柔嘉不著痕跡的將手抽出來,藏到背後甩了甩,若不是一會還用得著蘇杳杳,她才不會讓她拉自己。

她又不瞎,怎麼會看不出宮宴當日,沈玨本是想求娶蘇杳杳的,誰知蘇杳杳偏偏口味奇葩,看上了沈恪。

柔嘉既嫌棄她的眼光,又莫名有點高興。至少這樣一來,沈玨就與她無關了。

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她視線往人群中掃了掃,忽然驚呼出聲,“你們可有誰看到過我表妹?”

“表妹?”蘇杳杳順口問了一句。

柔嘉麵上焦急無比,四下望了一大圈,“我遠房表妹,剛到京城,今日一早隨我來了大長公主府中,這會子忽然不見了!”

粉衣少女又擠了出來,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叫丫鬟幫忙尋尋吧,若是衝撞了貴人,可怎麼辦。”

“對,你們快去找找,水藍色的裙子。”柔嘉吩咐院子裏的丫鬟,見人四下分散,跺了跺腳,“都怪我,隻顧著自己玩耍,沒顧得上她,她沒見過什麼世麵,要是出了點事,我怎麼向父親交代!”

柔嘉這戲演得真真的,說到最後都急出了眼淚,若蘇杳杳不知她本性,倒真要被騙過去,論演技,她簡直與自己不相上下。

不多時,便有一個丫鬟跑了回來,附耳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

柔嘉麵色一變,“不行,我親自過去!不會的。”

“怎麼了?”有人問。

柔嘉似有些難以啟齒,猶猶豫豫道:“丫鬟說最後見到她是在東院裏……可那邊是男賓席,若我一人去,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賞菊宴的宗旨本就是開放的,男女隻要不是避人耳目單獨見麵,都是在世俗允許之內,況且待德安大長公主駕到後,男女賓客也需要彙合。

是以,當即便有人跳了出來:“我們陪你一起去看看吧。”隻是這看看究竟是想幫忙尋人,還是去探聽八卦,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京中貴女向來無聊,小聚在一起,難免談論些秘辛傳聞,如今能說嘴的,也隻有蘇杳杳的婚事,可是這幾日談來談去也漸漸膩味了。現下有了新鮮出爐的熱鬧,誰都想去湊上一湊。

“對,我們陪你。”

“別怕,說不準沒事呢。”

蘇杳杳看著眼前一群人,垂了垂眼眸,斂去裏頭莫辨的光芒,開口道:“既如此,我也去吧。”

柔嘉聽她這麼說,懸著的一顆心才算落了下來,她原還擔心,這借口有些拙劣,蘇杳杳不一定會上當的。立即麵露感激之色,與眾人道了聲多謝後,便帶著一群人往東院行去。

萬紫千紅環佩叮咚,蘇杳杳與蘇婉瑩挽著手走在人群前方,旁邊就是柔嘉灼灼的目光,她似乎已經看到了蘇杳杳等會傷心欲絕的樣子,興奮地掩飾不住。

蘇杳杳撇了一眼她的袖口,這麼刺激的事,當然也要有柔嘉一份……

第 41 章 ...

東院男賓席上, 倒是不如西院那邊熱鬧, 大都端著官家公子做派, 便是飲酒作詩也是低吟淺酌,竭盡所能想要突顯自己的儒雅。談論八卦更加不可能,在大部分男子看來,這是女子才熱衷的事, 君子可不屑為之。

除了方明喆那群奇葩,穿得顯眼,坐的位置更加顯眼,不止如此,聚在一起後,便開始劃拳大口飲酒鬥蛐蛐,爽朗的笑聲引人側目, 更遭人鄙視。

許是感受到了些異樣的目光,幾人也絲毫不在意, 對著裝模作樣的那些人大翻了個白眼,看不起人誰還不會是怎麼的。

“我估摸著大姐那邊的人快過來了, ”方明喆轉頭湊到桌前,借著鬥蛐蛐的手勢,向其他人低語:“到時候可別露了馬腳,特別是蕭楠。”

蕭楠瀟灑地甩了甩頭, “哥從小到大就是演戲高手,你放心,她一來我就引著人去廂房, 不耽擱時間。”

“剩下的,開了門就擋在門口,讓她想關門也不成,知道嗎?”

“知道。”

一群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不時不屑地看一眼席麵,以作掩藏。

“他們那是什麼意思?”丘侍郎家的公子被白了好幾眼,忍不住低聲怒道:“竟然敢背著我們翻白眼!”

斜對麵有人端起酒杯,嗤笑一聲,那是不屑與兩邊為伍的人:“人家不是當著你的麵翻的嗎?”

丘公子一噎,便有人開始附和,“烏合之眾!”“難登大雅之堂!”“令人不齒。”

那人又道:“這話你敢當著那些人的麵去說?”

“……”齊齊別過頭,當什麼都沒發生。誰讓人家家世比自己好!

正是尷尬之時,院外香風躥進,伴著悅耳的環佩輕響,以柔嘉郡主和蘇杳杳為首的一群錦衣女子,便踏入了院子。

少年慕艾也屬常理,嬌俏的少女當即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連席上的公子哥們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

方明喆將酒杯一扔,嬉皮笑臉地跑了過去,柔嘉當即嫌棄地往旁邊移了兩步。

“嘁~”方明喆斜睨了她一眼,更加嫌棄:“我又不來找你。”

柔嘉:“……”臉比鍋黑,算我自戀!

“大姐,你怎麼過來了?”明知故問,方明喆顯然也是戲中翹楚,先是麵帶疑惑地看了蘇杳杳片刻,而後笑得賊兮兮,問:“可是來找齊王殿下的?”

“瞎說。”蘇杳杳搖了搖頭,將聲音提了兩分:“是柔嘉郡主的表妹不見了,聽說是來過東院,我們幫著尋呢。”

方明喆捏著指尖揉了揉下巴,思慮半晌,道:“我們一直坐在門口,沒見著女子進來過,其他地方找了嗎?”

“找過了,”柔嘉接了一嘴,補充道:“丫鬟說是在東院外頭的小道上見過,人不一定進來了。”

“說起來……”蕭楠掃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齊王殿下怎得還未回來?不就是換個衣服的事嗎,去這麼久,若是有王爺在,他身邊的屬下定能尋到人。”

蘇杳杳立馬臉色一變,“他在哪?”

“東廂房啊。”蕭楠答道。

柔嘉借著手帕遮掩住嘴唇,差點沒笑出聲來,生平第一次,她覺得這群紈絝的智障,這樣可愛!東院外頭的小道,可是有一條路直接通往廂房側門的。

“不行,我要去看看!”她半露地臉很是慌張,“千萬不能出事!”

這般模樣,落到眾人眼中,有人心中不免就打起了小九九。

再一看臉越來越陰沉的蘇杳杳。

哦喲~該不會是柔嘉郡主的表妹誤跑到了齊王那裏,然後兩人……嘿嘿嘿。

這麼一想,眾人紛紛站起身,儼然是一派義正言辭,“郡主莫慌,我們隨你一道去看看。”

蘇杳杳與方明喆幾人對視一眼,心裏與柔嘉同時想到了一處,越是人多才越好玩呢!

於是,所有人都自發的隨著柔嘉郡主徑直往東廂房走去。

距離並不算太遠,繞過一道月亮門和分隔前院與廂房的湘妃竹叢後,再經過一片大花圃,便到了。

眼下這種情況,有心看熱鬧的眾人自然都不會出聲,所以方一走到廂房門口,就聽到緊閉的房門內傳來一些異常響動。

“殿下……好難受~”靜默無聲中,女子嬌軟的聲音帶了喘息,間或啼吟一聲,聽得人麵紅耳赤,想入非非。

“我會對你好的,隻要你別跟了他……”隔著門板,男子的聲音有些沙啞急促,倒是叫人分辨不出是何人。

不過所有人的眼光還是不著痕跡地放到了蘇杳杳身上,見她踉蹌著腳步接連後退兩步,心裏忍不住升起兩分同情。

裏頭的人除了齊王,還能有誰!

“殿下……”香豔至極,女子拖長聲音:“啊~”

柔嘉死命咬著唇,看起來竟是比蘇杳杳還要悲憤,隻是眼中閃閃,快要憋不住笑意了,她甩開旁邊拉著她的人,上去就要推門。

“慢著,”蘇杳杳忽然開口,“說不定是有誤會……”

沈玨交代的任務,務必要將此事揭露到眾人麵前,讓沈恪百口莫辯才行。柔嘉雖然沒見著沈玨,但聽說他去了德安大長公主那裏,猜是耽擱住了,這才放下心照計劃行事,萬不可能讓蘇杳杳兩句話就圓了回去。

她掐著手心轉頭,靠著疼痛才憋出扭曲的麵孔:“蘇杳杳!你是不敢還是無法接受?我表妹孤苦無依,憑什麼讓她受此委屈!”

“你不敢,我敢!”說罷便再不顧眾人的眼光,怒火上頭般一腳踢開了房門,有好事者湊了上去……

卻在一瞬間,仿佛被雷劈中般頓在門口,神情呆滯,倒抽一口涼氣後,連大張的嘴都來不及闔上。

空白的腦子裏隻有一句話密集閃過,不是齊王是燕王!

房間內的屏風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了窗欞處,正對著視線的是連帳幔都沒有放下的床榻,床腳水藍色的衣服被撕扯成了碎片,榻上女子不著寸縷騎在同樣不著寸縷的燕王身上,上下移動……

燕王一隻手擱在她心口,一手扶著她的腰……揉來揉去……

真他娘的刺激,又辣眼睛!

畢竟都是未經人事的少女,大都紅著臉趕忙退了出來,外頭這麼大的動靜,榻上的兩人還是自顧自地動著,沒有慌亂的反應。

柔嘉倒是慌了,想要退出來譴走眾人,卻被方明喆大聲喊破:“謔喲!居然是燕王殿下,我說怎麼沒見著他呢。”

蘇杳杳轉頭看了一眼柔嘉,到了現在她還能忍得住?旁人或許不知,隻當兩人乃兄妹關係,可蘇杳杳卻知道,敬貴妃娘家有意東山再起,重新踏入鼎盛,所以支持燕王不臣之心的同時,可是將柔嘉當成未來皇後養著的。

這柔嘉嘛,自然也樂在其中。

“難怪燕王殿下前些日子在宮宴上說,有了心儀的女子,原來是表小姐!可是,再耐不住寂寞,也不該做出這種不尊禮法的事……”

蘇杳杳似感歎的一句話,聽在眾人耳中就不同了。

郡主說這表小姐是遠房,又孤苦無依,敬太妃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可燕王愛慕心切,於是和這表小姐上演了一出,生米煮成熟飯,逼敬太妃不得不同意。

隻是這樣一來,表小姐怕是要淪為京中恥辱了……

燕王這腦子,大概真的不太行!

“你胡說!”柔嘉心痛到無法呼吸,恨不得當場就把蘇杳杳撕碎,忍無可忍,她向著蘇杳杳撲了過去,“表哥才不會喜歡那個賤人!”

“不是說表妹嗎?”方明喆往蘇杳杳身前一擋,手腕一繞從旁打開柔嘉的手,“方才還,我表妹孤苦無依,憑什麼讓她受到委屈,這會就一口一個賤人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學著柔嘉的樣子,跺了跺腳,捏著蘭花指:“咦~你這人怎麼這樣!”

跟著一道來的紈絝們誇張地笑了起來,大聲說;“你快別惡心人了,假模假樣的。”

柔嘉快要窒息了,他們居然還學會指桑罵槐了!

蘇杳杳暗中戳了戳方明喆,示意他讓開。留了個破綻後,柔嘉又跑了過來。

蘇杳杳一把拉住她的手,冷聲道:“你想清楚了這是哪裏,輪不輪得到你來胡鬧!”

柔嘉一頓,這才清醒過來。隻怕鬧得太過,引來德安大長公主後更是無法收場,她咬牙切齒地恨了蘇杳杳一眼,抽回手,猛地將袖子一甩。

隻聽“啪嗒”一聲,自她袖口掉出了一個巴掌大的荷包,落到了蕭楠腳下。

蕭楠眼疾手快,撿起來一看,尖聲尖氣地怪叫出來:“哎喲……這不是燕王殿下的貼身荷包嗎,嘖嘖嘖,姐妹花呀,這是!”

又是一道驚雷,接連劈下來,驚呆了眾人。

燕王殿下年過二十都未娶妻,甚至連個通房都沒有,看不出來私底下竟然有這種癖好!私相授受,專挑人家姐妹花下手,藏得還真是好呢。

相較之下,那些女眷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今日賞菊宴的目的,雖未明說,但她們都知道,是要為燕王選妃,所以才這般精心打扮而來。

誰知出了這檔子醃攢事,到現在她們不得不懷疑是被柔嘉當了槍使。

怎的就她一個人,前後態度變化那麼大,保不齊就是因為燕王愛慕她的同時又看上了表妹,柔嘉才出此下策,徹底毀了那女的,然後再將荷包故意露出來……

畢竟男子風流是常有的事,即便這事鬧得眾人皆知,礙著沈玨王爺的身份,也沒人會說什麼,到時候敬太妃一定是同意她做大,表妹做小。

到了府中,表妹還不是任由柔嘉搓圓揉扁。這樣心機可怕的女人,定要離得遠遠的!

還有燕王,這麼饑不擇食,實非良配,簡直誰嫁誰倒黴!

各有所思,正是靜默之時,忽然就有丫鬟唱道:“大長公主駕到~”

第 42 章 ...

月亮門前, 德安大長公主在婢女的簇擁下, 乘著清冷的日光緩步踏來。

萬般姹紫嫣紅, 她著了身竹青色貢緞廣袖宮裝,織著淡墨色暗紋的裙擺無聲曳地,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上,隻簪了一支素銀簪子。衣著簡單素雅, 並不奢華,甚至有些突兀的沉屙,但淩厲的眉宇間依稀還帶著昔年鐵血英姿,少有人敢直視。

麵容依舊絕色,背脊挺直,恍然中還能看到鮮衣怒馬巾幗時,不過鬢邊一絲華發又稍顯疲態, 無端讓人唏噓,雖是人群簇擁, 她仍像踽踽獨行。

斜後方是安分的有些異常的蘇清澤,他又恢複了珠光寶氣的模樣, 看不出一絲異常,推著沈恪過來時,退後半步朝蘇杳杳擠眉弄眼了一番。

蘇杳杳沒敢多看,低頭隨著眾人行禮, 心裏卻輕輕歎息,大長公主是威嚴的,也是孤獨的。

娘說自駙馬死後, 她的魂好像也隨之去了,但蘇杳杳知道這些榮華加身的表象下,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她!

“起來吧。”德安大長公主低眸掃了一眼眾人,目光在蘇杳杳身上停了一息,然後轉開,淡聲道:“這般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輕飄飄的一句,無嗔無怒,卻叫人背脊發寒頭皮緊繃,特別是柔嘉,連頭上戴著的步搖都開始晃蕩起來。眼風掃過,她有種被人瞧進心裏的感覺,仿佛沈玨與她的謀劃,在長公主麵前就是跳梁小醜,無所遁形。

房間內還有吟哦聲傳來,大長公主半闔上眼,目光冷下了三分,如風帶雪粒卷過,直擊肺腑而來,眾人不禁縮了縮脖子。

天家之威嚴,無需一言一語,已經彰顯得淋漓盡致,並非金玉堆砌襯托,旁人也模仿不得,那是曆經風雪獨自巍然才能撐得起來的清冷。

李嬤嬤從旁踏出,帶著人走進廂房,隻聽得裏頭潑水似的聲音響起,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燕王殿下,大長公主有請。”

一片死寂,李嬤嬤生硬的話語就顯得格外清晰,這般便是代表了德安大長公主的態度。

人群屏聲斂氣瑟縮在一旁,誰都沒有想到,今日大長公主竟然會這麼不給燕王留顏麵。

不是說敬太妃與德安大長公主私交極好,這才請得動大長公主為燕王造勢嗎?怎麼這勢沒造起來,反倒將燕王最後一層遮羞布給扯了?

一盆涼水兜頭而來,悉數被郭佳擋住,大抵是藥效已解,零星的幾點落到沈玨臉上,也足夠令他清醒。

入眼便是肉色一團,再一瞧旁邊的李嬤嬤,沈玨心裏咯噔一聲,臉在瞬間刷上了一層綠漆,壞事了,果然有人謀害本王!

他猛地一把推開郭佳,扯了半張被子將自己蓋起來,麵有難色看向李嬤嬤。

李嬤嬤麵無表情,“大長公主等著殿下。”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郭佳藥效較深,被推開後跟蛇一般又扭了上來,沈玨心下一急,想也不想抬手就給了她兩個耳光,劇烈的疼,終於將她彌散的神智拉了回來。

“王爺……”她想開口提醒。

沈玨瞪了她一眼,不許她講話。

他趕緊將衣服披上,隻希望大長公主已經清空了院子,尚還能給自己留點顏麵。可不知,耳光聲傳了出去,沈玨饑不擇食的惡名上又被眾人加了個品德敗壞。

這表小姐也真夠可憐的!

沈玨剛才還說什麼會對她好,誰知提上褲子就開始打人,難怪這麼多年成不了婚,原來是有這種癖好,保不住敬太妃就是知道他的本性,所以才想借大長公主的名頭,先騙一個姑娘回去。

再一瞧已經被賜婚六次的齊王,心中更是篤定,一定是這樣!

所以當沈玨穿好衣服一臉陰沉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就感受到了若有似無的鄙視。

他掃了一圈眾人,也沒發現有誰像是用石頭砸他的賤貨,再一瞧好端端坐在輪椅上的沈恪,心裏更是鬱猝,但當務之急還是想先挽回點名聲。

剛要說話,大長公主已經緩緩開口:“我當是那個不講禮數的,原來是我的好侄兒。”

沈玨麵色一變,眼中生了些懼色。德安大長公主可是握著褚家兵權的人,駙馬死後,她寡居至今,應當是最厭惡風月之事,母妃好不容易才借著太皇太後的關係搭上這條線,可不能讓他給毀了。

“姑母恕罪!此事並非侄兒亂來,是先前有個瘋子用石頭打暈了我,我也不知怎的,醒來便成這樣了……”

誰料,話音一落,人群裏不知道是誰,“噗呲”一聲笑了出來,而後又啞了下去。

沈玨說這話也不虧心,他的額頭,脖子,下頜,甚至嘴角,全都是唇印,戰況如此激烈,他還敢說自己不知道!

沈玨心下惱怒,眼神跟刀子般掃視著人群,但見大都低著頭,竟看不出來是誰。

沈恪抬眸看著他,仿佛是對他找這般拙劣的借口很失望,冷淡道:“燕王是說,姑母府中守衛不嚴,才出了這檔子事?”

“你……”沈玨暗自瞧了一眼大長公主後臉綠得更加厲害了,說話也就越發不客氣,“還敢問王兄,你才是來這廂房中換衣服的,怎會不留在此,反而出現在姑母身邊?”

沈玨懷疑,不,他敢篤定,今日之事與沈恪脫不了關係!說不準自己就是被他的人暗算了。

“大晉律法有規定,換了衣服就必須在那裏呆上一日嗎?還不許人走了不成……”蘇清澤在一旁小聲嘀咕,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沈玨聽見。

沈玨快要氣死了,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嘴賤之人,他怕是蘇承業從外頭抱來的吧!自己和沈恪說話,關他何事。

“本王說話,輪得到你來插嘴!”

“王爺饒命,您千萬別打死我,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蘇清澤縮起脖子,可憐巴巴往長公主身後躲來了躲:“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也保證不把你滿臉唇印的事說出去。”

沈玨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喉嚨裏發出“咯”一聲雞鳴,渾身血旻在瞬間倒流,臉麵漲得通紅,感覺快無法呼吸。他是想殺了蘇清澤,可眾目睽睽這麼做又理虧,隻能轉開視線,憤恨地看著沈恪。

沈恪揉了揉眼睛,“燕王還是去洗個臉吧,有礙觀瞻。”

沈玨邁不開腳步,氣氛嚴肅,又有些詭異的好笑。

大長公主偏開視線,瞥了一眼柔嘉手上剛搶回去還沒來得及藏好的荷包,聲音帶著清冷的味道:“你就是柔嘉?”

忽然被點了名,柔嘉生生打了個寒顫,躊躇著應道:“是……”

大長公主餘光掃過沈玨,慢聲問:“人是你私自帶來的?”

四下陷入死寂,如同靜默無聲的黑夜,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柔嘉張了張嘴,偷瞄了一眼沈玨,顫聲道:“大長公主恕罪。”

“本宮竟不知我這府上是什麼人都能來的,你表妹不懂規矩,怎的你堂堂郡主也不懂規矩?”她語氣還是淡淡的,並未摻雜上丁點怒氣,可叫人聽在耳中,卻仿佛落入了無邊的寒潭。

柔嘉心下一凜,當初沈玨找上門時她光顧著開心,一口便應下將郭佳帶進來,根本就沒想到,大長公主會在這裏做文章。

就憑不懂規矩這三個字,幾乎就絕了她日後嫁入皇家的夢。

沈玨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見周圍人的眼光已經齊刷刷轉向柔嘉,籲了口氣後咬緊了牙關。

一片寂靜之中,大長公主將視線投了過去,“你母妃托本宮替你尋一門親事,你既心有所屬,本宮也做不出那等棒打鴛鴦之事。長生,帶人去稟了皇上與太後,此事交由他們來定奪。”

言罷,便扶住李嬤嬤的手,吩咐道:“本宮乏了,送諸位公子小姐回府。”

沈玨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今日之事本該是沈恪遭殃,然後與蘇家徹底反目的,誰知卻變成了自己,他有心想要留下來查出敲他的那個瘋子是誰,可長生已經走了過來。

“王爺請吧。”

出了這等事,賞菊宴也進行不下去了,那些個公子小姐看夠了好戲,心滿意足臉上卻是訕訕地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蘇清澤才長長籲氣,拍著心口道:“可嚇死我了!大長公主怎麼比我爹還可怕。”

蘇杳杳看了眼他身後,麵色一變,“長公主殿下。”

蘇清澤一抖,立馬站直了身子,半晌沒聽到動靜,這才回過頭,“姐!嚇尿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嗯……”蘇杳杳想了想,“難得見你有這麼聽話的時候。”

“我是抱的,我是抱的……”

蘇婉瑩悄悄湊近,“你嘀咕什麼呢?”

“二姐,”蘇清澤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實話告訴我,爹娘是不是將咱兩換過?”

蘇婉瑩:“……你是我親弟……”

蘇清澤捶了捶心口,仰頭哀嚎:“我還能承受……”

沈恪幾乎要被幾人逗笑了,好像自遇到蘇杳杳後,他灰暗的人生,便被帶出了鮮活的顏色。

蘇杳杳朝他使了個眼色,以口型說著:“我在門口等你。”

然剛一轉身,李嬤嬤已經去而複返,腳步匆匆走到了她跟前,恭敬道:“齊王殿下,蘇小姐,大長公主有請。”

蘇杳杳拍了拍蘇婉瑩的手,示意蘇清澤先將人帶走,這才跟著李嬤嬤走到沈恪身後,熟練地推上輪椅,去了正院花廳內。

沈恪恭恭敬敬道了聲:“見過大長公主。”

德安大長公主撥了撥爐中的香餌,語氣沒了方才那股冷硬:“行了,別來這套虛禮了。”

沈恪笑了笑,並未多言。

德安大長公主卻是抬眼看向蘇杳杳,“蘇承業倒是個有福的,養了這般嬌嬌俏俏的小姑娘,過來,姑母瞧瞧。”

蘇杳杳腦子徹底蒙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德安大長公主對人都未曾這般親熱過,她驚疑地看了眼沈恪,見他眼中帶笑,這才走了過去。

大大方方行禮,“見過姑母。”她既然讓她這麼喊,蘇杳杳便就這麼喊,誰讓她臉皮厚呢。

德安大長公主端詳她片刻,從手上褪下一隻瑩白水亮的玉鐲子,笑道:“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待你與恪兒成婚時,姑母再另補上。”

從她自稱姑母開始,沈恪心中就明白過來,日前他派人傳來過來的消息,大長公主已經核實,現在是在借蘇杳杳的手,釋放善意。

“你也甭那麼看我,”大長公主睨了他一眼,“上次你給我那些東西,不就是為著今日這事嗎。告訴皇帝一聲,你們的要求我應了,隻是區區一個王家,還動搖不了那人的野心。”

蘇杳杳轉了轉手上的鐲子,聽起來,這沈玨身後竟然還有人?

沈恪淡然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姑母可別小瞧了女人的嫉妒心。”

大長公主看了蘇杳杳一眼,嘴角噙笑:“你可失策了,還是想想今日之事,如何同杳杳解釋吧。”

沈恪毫不慌亂,極其篤定:“她不同於那些庸脂俗粉。”

蘇杳杳腦子裏還在分析著這兩人話語中巨大的信息量,還沒反應過來話題已經轉到了她身上。

“是嗎?”大長公主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好笑地看著呆呆的蘇杳杳,卻是在問沈恪:“這麼說你手中還有東西?”

“足以顛覆朝野。”

“如此,我便等著看好戲了。”

大長公主端起茶盞輕抿,蓋住了幽幽目光,茶水泛著苦味直入心底。

她歎息,褚衛,本宮跟著你就沒過上幾日安生的日子,如今這仇還得我來替你報,你若是有心,便再等我些時日。

43、第 43 章 ...

公主府門口, 各府馬車早已離去, 現下已是空蕩蕩一片, 隻有寧棋還倚在馬車前耐心等著,見蘇杳杳推著沈恪出來,他立即迎了上來:“夫人,蘇公子說還有急事要辦, 已經帶著二小姐先行回去了。至於午膳,恐怕將軍府也沒有備上您的,您看……”

“那就有勞王爺親自護送了。”蘇杳杳聞得此言,看著沈恪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心道蘇清澤這事辦得真漂亮,還免了她去尋借口。

“要帶我回家嗎?”她轉頭問。

沈恪勾了勾唇角,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了一聲,“上車吧。”

寧棋賊眉賊眼地笑了笑, 照著往常放下馬車旁特製的板子,正要來推王爺上去, 就見蘇杳杳已經躬下腰,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一手從他膝蓋下繞過,輕輕往懷中一帶,就將人抱起,穩步上了馬車。

沈恪被她的動作震住, 情緒有些複雜,淡淡的失落中又夾雜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他在任何地方都是自傲的,偏偏有些事, 就是無能為力。

車簾被放下,光線在瞬間暗了下來,沈恪側首看了蘇杳杳一眼,還未開口,便聽她道:“待明年你腿好了,恐怕得這麼抱我一百次,這事才算完。”

沈恪愣了愣,垂眸看了眼小腿,心裏那絲不快倒是莫名消失了。

馬車外頭寧棋揚聲說了句什麼,韁繩輕輕一響,駿馬打了個響鼻,載著兩人一路向著齊王府駛去。

啟程後,蘇杳杳倒是忽然一反常態的沉默下來,軒窗上的帷裳隨風微微揚起一角,光影忽明忽暗映照著她的側臉,看起來倒有些嚴肅。

“唉~”她刻意拖長聲音歎了氣,餘光瞟了一眼沈恪,眉心微蹙,略帶愁容。

沈恪目不斜視,眼中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穩著沒吱聲。

蘇杳杳換了隻手撐著下巴,露出朝著沈恪的那半張臉,盯著矮幾上擺放的點心,捏了一顆飴糖放在嘴裏,心裏在默念,怎麼還不問我,怎麼還不問我!?

許是此種怨念太強,沈恪終於側首將目光落到她身上,拇指在食指關節處摩挲幾下後,開了口:“可是餓了?桌上有點心,先用些吧……”

蘇杳杳再也裝不下去了,翻身抬腳,往他身上一坐,雙手將他的衣領揪起,表情凶狠:“餓什麼餓,看不出來我是在耍小脾氣嗎?”

馬車輕輕一晃,沈恪下意識摟住她的腰往自己懷裏緊了緊。暗沉的光線裏,他忽然就展顏笑了起來,眼如星辰般閃耀,“看出來了……”

“所以你故意的!”蘇杳杳猛地將臉湊近,對上他的視線。

沈恪挑了挑眉梢,顯而易見。

蘇杳杳揪著他晃了晃,鬢邊垂下的細銀流蘇鏈折出點點光暈,她慢聲問:“你方才真的一眼都沒看見?”

沈恪眼中笑意更濃,像是在仔細回憶,片刻後十分誠實地答道:“看了一點。”

蘇杳杳眯了眯眼睛,像是隻馬上就要咬人的小老虎,一點點逼近他,直到鼻尖輕觸,才壓低聲音,“好看嗎?”

嗯……女人的嫉妒心果然可怕!

沈恪垂下眼瞼,鼻尖滿是甜香滋味,他咽了咽嗓子,手一抬,放到她後背處一推,微涼的唇劃過她的耳廓,沉聲,“不好看。”甚至是有些惡心。

蘇杳杳不大相信,撐著手坐直了身子,提起自己的衣服往下一瞧——這下放心了,隻是這心裏還是有些不甘心。

沈恪都沒看過她,憑什麼被那個女人搶先了!

“那你想不想看點好看的?”她將衣領扯了扯,豪邁地說。

帷裳微揚,光線稍亮,沈恪在瞬間捏住她的手,將她的領子拉了上去,咬牙吐出兩字:“不想。”

“真的嗎?”蘇杳杳舌尖卷著飴糖換了一邊,嘟起半張臉,看樣子還挺失望,“可我想給你看個寶貝……”

沈恪目光下移,她越是不著調,他就越無可奈何,隻能歎氣。

“蘇杳杳……你是女孩子。”

“我還是你夫人呢。”話音將落,她猛地抽出手,手腕飛快旋了一圈,蓋到沈恪手背上,往前推了些距離。

“我比她好看。”蘇杳杳壓著嗓子緩緩開口,心跳似小鹿亂撞,聲音隨之小了下來:“你覺得呢?”

自重,這輩子注定與她無緣。

淡淡的溫度隔著衣料升高,變得有些炙燙,她的心跳很快,漸漸與自己重合。

車轅碾在石路上的聲音消失了,逼仄的空間裏,隻剩下呼吸聲。

沈恪張了張嘴,耳廓在瞬間染上紅暈。心裏默默“嗯”了聲,大概是認同的。

見他不說話,蘇杳杳心下一橫,靠到他身上,將臉埋在他頸窩裏,悶聲悶氣地說:“你想不想吃糖?”

淺淺的呼吸帶著熱度鑽進領口,似滾燙的熱水熨平千思萬緒。

沈恪呼吸一滯,鬼使神差般拉著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脖頸,與她對視,眼中有東西在沸騰。

他不是正人君子,也做不到坐懷不亂。

“好啊……”他說。

蘇杳杳抱著他脖子的手有些微的顫抖,低下眼眸看著他稍薄的唇,傾身堵了上去。

半顆飴糖,換了地方。糖衣融化,麥芽的香氣在唇齒間翻繞,彌久不散。

輾轉無所察覺間,他帶著涼意的手順著後背的骨節一點一點劃下,指尖染上溫度。

癢意過甚,蘇杳杳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留下淺淺的印痕,不輕不重,卻十分勾人。

光線迷離,摻雜了些許曖/昧在裏頭。

沈恪舔了下齒痕,輕笑一聲,炙熱的唇移至耳畔,最終停留在脖頸。

蘇杳杳仰頭,雙手抓緊他後背的衣服扭成一團,不自覺地扭了扭身子。

沈恪動作一頓,似醒了神,從她衣擺退出來。

將她提起,換了個姿勢側抱在身上,埋首在她肩頭沉沉地呼吸。

飴糖到了他嘴裏,唯有唇齒間還餘一點甜,蘇杳杳抿了抿略微紅腫的唇,紅著臉將衣領拉起,又理了理反翹起的衣擺。

“別動,我抱一會。”他捏緊掌心,那裏還有畢生無法忘懷的觸感,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像是被砂礫打磨過,激起她滿背雞皮疙瘩。

“……”好一會過去,蘇杳杳順了順頭發,才敢低眸看他,腦子一傻,喃喃道:“你……”

“是,沒錯。”沈恪咬牙,拿她一點辦法沒有,有些羞惱,“正常男人會有的反應,我也有。”

“我是說……”蘇杳杳側身捧起他的臉,眼含春水,紅唇輕啟:“你……的手,還滿意嗎?”

“……”沈恪視線下移,落到她脖子上殷紅的印子,顏色鮮紅到幾乎要與衣領上繡著的桃花淪為一體,人卻比花嬌。

蘇杳杳順著他的視線,抬手摸了摸脖子,看著他光潔的脖子呆了兩息,然後說了句,“這樣好像不太公平。”

沈恪有一瞬間不解。

蘇杳杳斂聲,湊到他耳邊,聲音摻雜了挑/逗,“上次的才剛消下去呢。”

沈恪閉了閉眼,忽然覺得,再這麼跟她調下去,自己約莫會被玩死。

好在,馬車已不知不覺抵達了齊王府,車剛剛一停下,寧棋就跟被鬼追一樣,飛快地跳了下去,與寧雙兩人杵在三丈遠的地方,有些犯難。

他們又不聾,裏頭的動靜怎麼可能聽不到,當下也不知該不該開口喚人。

蘇杳杳從他身上站起來,扒著軒窗跺了跺微麻的雙腳,故作鎮定地撩開簾子,咳了兩聲,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跳了下去。

“把椅子推過來。”她一本正經的說。

寧雙硬著頭皮上前,腳步卻有些發虛,見蘇杳杳轉身又踏上馬車,將衣衫完好的王爺抱到輪椅上,自顧自推進府門,這才鬆了口氣。

中途打斷什麼的,一點不關我們的事!

…………

也不知德安大長公主是忘了,還是故意如此,反正關於沈玨那事一直都未對外下封口令。正所謂眾口鑠金,流言蜚語猛如虎,再加上沈玨在此之前一直偽裝的極好,風評也不差,所以這般秘辛就更令人好奇了。

也不知是從誰口中先傳出來的,不過才短短半日時間,整個京城都聽說了,二十多歲還未定下親事的燕王殿下,竟然是個衣冠禽獸。

不止對自己的表妹柔嘉郡主生了愛慕之心,更是在德安大長公主舉辦的賞菊宴上與郡主的表妹苟合,而且這事還是柔嘉郡主親自帶著人撞破的。兩個女人甚至為了他,大打出手。

沈玨先是丟了如此大臉,再一聽流言越傳越過分,氣得砸了滿屋子東西。

郭佳端著茶跪在坐一旁,等他氣喘籲籲停下後,才低聲勸慰:“王爺消消氣。”

沈玨猛地一下打翻茶杯,濺起的碎瓷片好巧不巧又在他嘴邊割了一條口子,他怒喝:“看看你幹的好事!”

郭佳瑟縮著肩膀,麵對盛怒下的沈玨,她一點不敢開口,生怕說錯一句,沈玨就當場掐死她。

“滾出去!”沈玨氣得腦子突突地疼,被石頭砸了的後腦勺更是感覺腦漿子直往外冒。

偏偏他現在又不能殺了郭佳,要動她至少得等這個風頭過去,不然事情恐怕會往更可怕的方向發展。

“是。”郭佳躬身告退,沈玨的想法她也能猜到幾分,所以當務之急並不是找蘇杳杳二人算賬,而是得先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才行!

一切隻有等活下來了再說……

待人一走,沈玨才稍稍恢複一點理智,派了人出去調查,看看是誰在背後推動流言。

可結果,不僅流言沒查到源頭,事情又變了味道。

等傳到敬太妃耳朵裏時,已經變成了,燕王殿下在賞菊宴上看上了郡主表妹,竟不顧大長公主的顏麵,獸/性大發,將人拖到房間裏行了不軌之事,而且他還有那種癖好,玩得興起竟生生將表妹打吐了血。

一向平心靜氣,喜怒不行於色的敬太妃聽說後,也砸了滿屋子東西……

44、第 44 章 ...

齊王府內, 聽說了這些傳聞後的蘇杳杳笑得見眉不見眼, 高興得多吃了兩碗飯, 連平日裏最不喜的紫芹似乎都變得美味可口起來。

沈恪就隻是安靜地在一旁坐著,黑衣如墨,姿態優雅地端起一杯清酒低眸淺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杯子裏是去年埋下的荷花釀, 帶著淡淡的香味並不算醉人,可一入喉,還是如同在並不平靜的心裏澆上一層熱油,順著呼吸躥出體外,在臉上留下薄薄一層紅暈。

方才馬車上的事,隻要他一閉上眼,便會在腦中浮現, 想不到向來克己隱忍的自己,也有如此放浪形骸的時候。

蘇杳杳咽下一口蝦仁, 偷眼瞧著他咽酒時上下滑動的喉結,猛地埋下頭, 再給自己添了一碗米飯,然後又像經不住誘惑般,不時瞟過去一眼。

太好看了,怎麼辦!?

沈恪撫著杯子, 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將剩下的半杯往她麵前推去,“想嚐嚐?”

蘇杳杳抬頭, 眼眸晶亮,露出一個狡黠的笑,眨了眨杏眼,道:“對啊。”

沈恪還來不及收回手,她已經拉著他的腕將酒杯轉了個方向,就著他方才嘴唇所觸的地方,喂了一小口在嘴裏,砸吧兩下,“嗯,當真是好酒,唇齒留香。”

說著,指尖還勾了勾他的掌心,活像個流氓姿態。

沈恪怔了怔,沒忍住,驀地笑出了聲。

旁邊候著的丫鬟見狀,默默往後退好些距離,恨不得將自己藏進柱子裏。

蘇杳杳回頭看了一眼,揮手屏退丫鬟後,慢慢將臉湊近他,低聲問:“那些消息是你安排人放出去的嗎?”

距離很近,他能看到她上翹的睫毛,濃密一層隨著眼睛輕顫,沈恪笑意微漾,道:“猜對了一點。”

“還有人?”蘇杳杳下意識問,如果不光是他的話,就隻剩下蘇清澤那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沈恪點了點頭,“你覺得這事鬧得越大,對誰越有利?”

蘇杳杳思忖片刻,有些不確定,“假表妹?”

沈恪屈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沒有用半分力氣,輕柔地像是在撫摸,“這飯還算沒白吃。”

“你是在說我笨?”蘇杳杳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沈恪笑:“沒有。”

“九爺!”寧遠帶著消息飛奔入內,進了門才察覺到桌上的氣氛儼然已經被自己打斷,僵硬了一刻,才低下頭道:“德安大長公主的人已經將此事稟告皇上與太後娘娘,皇上聽聞京中傳言後,欲賜婚於燕王和表姑娘,約莫在今日傍晚就會頒下旨意。”

沈恪點了點頭,斂了眸中笑意,麵上不顯一點浮躁,淡聲道:“知道了。”

蘇杳杳眼珠子一轉,當下便明白過來。

既然郭佳是借著柔嘉郡主遠房表妹的身份進去的,那麼沈玨定是已經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不怕身份被人查出來。

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家世也並不差,進京一次便遭此大難,憑白失了青白,不給個交代著實說不過去。

而且這個交代還不能敷衍了事,若不然就是皇家仗勢欺人,不把尋常百姓放在眼裏。

更為重要的是,皇上此舉還能坑沈玨一把,叫他有苦也沒地說去。若王家還想將借聯姻鞏固地位,將柔嘉送過去,便隻能當個側妃。

叫一個嬌生慣養的郡主,屈居在一個什麼都不如她的王妃之下,就看王家還舍不舍得破釜沉舟。

…………

臨近傍晚的時候,飄起了細雨,天黑的如同蒙上了一層密不透光的布,溫度驟降幾分,徹底涼了下來。

但流言熱度不消,反而隨著雨勢壯大,甚至連茶館酒肆都出現了說書先生,隱去各方身份,火上澆油般開始指桑罵槐。

沈玨想了各種法子,最後更是拿了前段時間,白芙與齊王的事出來做文章,想要轉移視線,可全都如石落水了無痕跡,分不了一絲關注。

郭佳舉著傘立在院子裏,看著前方亮著燈的書房,久久未動彈,她裙擺已經被飄進來的雨打濕,和著昏黃的光重重墜在腳背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上輩子她一直呆在山上,對沈玨的了解大多也隻是道聽途說,什麼預知的能力,不過是她為了更好的穩固自己的地位,虛吹出來的而已。

曆史不可更改,郭佳堅信,沈玨這輩子也能順利登基,她想要的,由始至終都是至高無上的權利,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風。

奈何自己身份低微,唯有陪他走過最為艱辛的一段路,成為他不可或缺的謀士,日後才能睥睨天下。

可今日這事,卻亂了她的計劃,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隻要尋得生機,未嚐不是一條捷徑。她何不借郡主表妹的身份,一嚐所願,更要緊的事,她要在利益最大化的同時,徹底除掉絆腳石。

打定了主意,郭佳動了動僵硬的腳,剛要向著書房走去,就聽身後有匆匆腳步傳來,來人跑得很快,踏在水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她趕忙收了傘,往牆角處一躲,提起衣擺蹲下,將自己隱藏在了陰暗處。

那人跑到書房前,連麵上的雨都來不及擦,慌慌張張地敲了敲門後,低聲稟告:“王爺,敬太妃帶來府上了……”

依照舊俗,先皇駕崩之後,敬太妃本可以隨燕王出宮,由他接到府上榮養,可敬太妃卻借口沈玨親事未定,搬離重華殿,住到了福壽宮西宮裏頭,在太後眼皮子底下置了個佛堂,沉心禮佛,為的就是讓皇帝和太後放鬆警惕。

可現下沈玨惹出了這檔子棘手事,還需得娶了郭佳,她如何能不著急。

所以不待皇帝皇帝頒旨,她便先行去找了太後,低眉順眼求了一番情,見事已無更改的可能,這才帶著怒火,冒雨趕到了燕王府。

甫一踏進門,就見沈玨麵色頹萎,坐在椅子上發呆,書架上的書冊被撕成了一片一片,案前青黑色的地板上,滿是碎瓷片,和撕裂的帳幔,整間屋子形同廢墟。

“玨兒。”見他這模樣,敬太妃是又氣又心疼,板著臉喊了聲。

沈玨猛地抬頭,看向敬太妃,嘴角一條血痕在燈下泛著猩紅的光,“母妃,你幹什麼?”

他語氣冰冷有些不太好,聽得敬太妃皺起了眉頭,冷聲道:“這件事你鬧得太過了,皇上和太後的意思,為平息謠言,隻有讓你娶了郭佳,若我不來,傳旨的公公已經到了你府門口。”

“不可能!”沈玨抬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她是什麼身份,本王怎麼可能娶一個卑賤的女子為妻。”

“卑賤?”敬太妃冷笑一聲,“你鬧出此事之前可有與我商量過?如今她可是我王家的姑娘,這一切也怪不得別人,若明日你將這些話張揚出去,還不知又會惹出什麼亂子。”

“怪不得別人?”沈玨啞了啞,手背在唇角用力擦了一下,血痕暈開更顯猙獰,“母妃,您可得幫我想想辦法……”

他知道,敬太妃一直是個厲害的人,平日裏若非她在一旁出謀劃策,自己絕不可能活到今日,這件事說到底也是他太衝動了。

敬太妃擇了幹淨的一處坐下,看著沈玨緩緩開口,“事已至此,你隻有娶了她一條路走。”

沈玨不甘心,嗓子裏喘了兩口粗氣,“為什麼?您不想幫我……”

敬太妃轉了轉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水光流轉蘊出一絲寒涼,“你娶了她,坐實兩情相悅的事實,而非逼迫,等流言新鮮勁一過,便翻起不多大風浪了。大事未成,她還能替你擋住點明槍暗箭,至於以後,命薄享不了潑天富貴的人多了去……”

沈玨轉念冷靜一想,便明白過來。既然自己要同沈恪等人對上,日後這路隻怕是不會平坦,不若先留郭佳一命,等她貢獻完身上最後一點價值,憑她的身份,想要處理掉,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低淺的交談聲順著窗縫傳出,被夜風吹到了郭佳耳朵裏,她自以為已經迷住了沈玨,可沒想到在他眼中,自己竟是如此卑賤。

不過她不在乎,大家都是涼薄之人,彼此利用,誰又比誰高貴得了多少呢?

隻要自己的目的達到,以後的事,便有萬千種可能,誰能笑到最後還尚未可知,想要她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郭佳低頭斂眸,放輕腳步從黑暗中悄悄退了出去……

見沈玨已經想明白過來,敬太妃才道:“與我說說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玨不敢隱瞞,從那個忽然冒出的丫頭講起,事無巨細地複述了一遍今日的遭遇。

敬太妃聽後,許久才道:“我一早便告訴過你,沈恪雖是個殘的,卻也不是那麼好對付,做不到一擊必殺,就隻有忍耐,如今你親事已定,隻怕下一步便是我離宮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

敬太妃眼眸一凜,似有寒光閃過,連同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懼,“斬斷皇帝的臂膀,所有計劃提前,我們已經失去了先機,就隻能再將它搶回來。”

沈玨心裏猛地一悸,“那兒子立馬去安排。”

敬太妃擺了擺手,慢慢道:“你忘了,不能一擊必殺,就需要為自己找好退路,此計乃形勢所迫,遠不到你出手的時候。”

“您又要去找……”沈玨低下頭,眼中有一絲厭惡閃過,說到一半見敬太妃忽然冷了臉,又停了下來。

“你不用管,這事我自有安排。”

45、第 45 章 ...

綿綿細雨接連下了好些日子, 到了十月初一才算放晴, 今年的天較往年格外冷些, 寒露將至,晨間水汽凝結,草樹蓋上了薄薄一層白霜。

賞菊宴鬧劇結束後的第二日,皇上便下旨賜郭佳為燕王正妃, 消息傳遍京城之後,結果倒不如敬太妃母子所願那般偃旗息鼓,反而隨著柔嘉郡主上演的一出的投繯自盡,流言被推到了最高點。

貼身荷包的事情被人翻了出來,這下子就不單是燕王對柔嘉有愛慕之心那麼簡單了,年輕男女,私相授受, 怎可能不是幹柴烈火。

名不見經傳的表妹成了燕王妃,而柔嘉若不嫁給沈玨, 這輩子誰還敢要,那不是明晃晃地往自己頭上戴綠帽嗎, 更何況與王爺搶女人,誰也不嫌自己命長。

大抵是因著這個,王家人一改往日的沉默,幾乎撕掉了顏麵, 非要求敬太妃給一個交代。

敬太妃無奈之下,隻能再求太後,許了柔嘉郡主以平妃之位, 與郭佳同一日進府。

蘇杳杳推開窗戶,心不在焉地望著外頭,指尖沿著窗欞的格柵緩緩將薄霜抹去。

王家人終究是選擇了破釜沉舟,寧願柔嘉屈居人下,也要將她送進燕王府,隻是不知這場自導自演的鬧劇,編戲的人究竟是柔嘉還是敬太妃自己了。

“姐,”人未到聲先至,蘇清澤扯著嗓子在外頭喊了聲,“我進來了。”

“進來吧。”蘇杳杳轉身。

蘇清澤推門而入,身上是一如既往的鮮活顏色。

前額半頭發絲編成小辮,攅至頭頂以紫金冠束,仿佛編的太緊,眼角眉梢被扯到微微揚起,他穿了件緋紅色錦衣,上頭是白色的絲線繡出朵朵怒放的梅花,腰間墜著一枚羊脂玉佩,同樣大紅的褲子,配著黑皮履。

“你頭皮不痛嗎?”蘇杳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額角,她看著都覺得繃的慌。

“精致,你懂嗎?我這叫精致。”蘇清澤騷氣地抖了抖袖子,旋身坐到椅子上,香風掃過,居然還熏了梅花香。

他嫌棄地看了蘇杳杳一眼:“我不太想和沒有審美的女人說話。”

“那感情好,”蘇杳杳手往門口一比,極其無情地說:“出門左轉,回屋慢慢欣賞你自己。”

“嘖,你這個小女子,怎麼那麼沒良心呢,虧我百忙之中還想著帶你出去玩。”伸手從果盤裏抓了把瓜子,蘇清澤放到嘴裏磕得嘎嘣作響,“再給你個機會,好好對我說話。”

“嗯?”蘇杳杳挑眉,雙手枕到桌子上,半撐著身子湊近,認真的看著他,語氣溫柔:“你上次挨打是什麼時候來著。”

“三天,我已經三天沒挨打了……”蘇清澤伸出三根手指,後知後覺皮一緊,趕忙從腰間掏出一疊銀票,臭不要臉的湊到蘇杳杳麵前,賠笑道:“我這不是想著珍寶閣上了新款,想帶你和二姐去添點首飾嗎?”

“你哪來的銀子?”蘇杳杳問。

“一半是娘說我護姐有功,賞的,”蘇清澤壓低了聲音,半圈住嘴:“另一半是賭沈玨會不會娶柔嘉,從方明喆幾人手中贏得。”

“這麼好的事,你不叫上我?”

“這不是銀子一到手,就來找你了嗎。”蘇清澤扇著手中的銀票,挺胸昂首,闊氣道:“走,叫上二姐,今天小爺包場。”

蘇杳杳:……

雨霽初晴,天色還是灰蒙蒙的,頭頂的太陽散著一團光暈,照在身上並不算暖和,天氣雖涼,但因著前些日子那場雨,在家閉悶了多日的人大都出了門。

珍寶閣位於繁華的西街,以首飾精美,獨二無二聞名於京,算起來距離將軍府並不算太遠,有心活動的姐弟三人便棄了馬車,選擇步行而去。

街上人群熙攘,剛拐過街口,就隱隱聽到了女子悲悲戚戚的哭聲,前方人群圍成一團,不時對著中間指指點點。

蘇清澤慣是個愛湊熱鬧的,當下便拖上蘇杳杳與蘇婉瑩二人擠開人群,靠了過去。

青灰色的磚牆下,跪著一個頭戴白花的女子,年歲看起來不大,在這大冷天裏,隻著了身薄薄的白衣,低頭垂淚,不時斂袖擦著,看起來極為可憐。

在她旁邊的地上,還鋪了張草席,泛黃的粗布蓋著一個麵色青灰的男子,腹部的位置突起,再下去便是空空蕩蕩一片,看起來竟像是沒了雙腿,這引得蘇杳杳多瞧了兩眼才移開視線。

那人頭頂豎著的牌子上,寫了鮮紅的四個大字“賣身葬兄”,下頭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解釋了緣由。

兄妹二人的身世極其可憐,早些年爹娘相繼病重,耗光了家裏所有的銀子後就撒手人寰,兄妹二人食不果腹,好幾次差點餓死街頭。

無奈之下哥哥為了養活妹妹便去參了軍,可剛上戰場不久,便被人砍去了雙腿,朝廷補償下來的銀子全都用來給哥哥治病,但哥哥還是染上惡疾,於三日前隨爹娘而去。

妹妹不想哥哥死了還沒個體麵,唯有賣身葬兄一條路可走,要的銀子也不算多,誰出二十兩,她便跟誰走。

“真可憐。”蘇婉瑩與蘇清澤同時喟歎一句,就要往外掏銀子。

出生將門,見慣了戰爭的殘酷,他們最見不得的就是退下來的殘兵得不到妥善安置。

蘇杳杳卻忽然伸手,一把將二人拉住,對上兩人不解的目光,不著痕跡搖了搖頭。

“姑娘,”旁邊人群讓開了一條道,一個衣著華麗卻流裏流氣的男子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錠銀子拋了拋之後,丟到那姑娘麵前,“抬起頭來,爺看看你值不值這價。”

白衣姑娘顫了顫肩膀,瑟縮著手將銀子撿起來,抽泣著抬起頭。

精致的下顎微微揚起,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濃密卷翹的睫毛上掛著淚珠,鼻尖微紅,瑩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暈著光澤,堪稱絕色。

那男子下流地咽了咽口水,眯著眼道:“拿了爺的銀子,就跟爺走吧。”

“這位公子,”姑娘開口,聲音嬌嬌弱弱,帶著哭腔,“這裏隻有五兩,還差十五兩。”

“嘁......”男子嗤笑,又丟了五兩過去,“不要給臉不要臉,爺能給你十兩不錯了。若你再討價還價,可就一厘都沒有了。”

“公子請回吧……”白衣女子擱下銀子,又縮了回去,態度很是堅決。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男子做了個手勢,便有三五個大漢上前來拖人,“爺看上的人就沒有得不到的,給我把著小娘們帶走,屍體就丟到亂葬崗,殘成這樣,葬什麼葬。”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白衣女子被人拖了起來,拚命地掙紮,奈何她力氣並不大,始終擺脫不了鉗製。

“這人怎麼這樣啊。”圍觀的人怒目相視,可見那人衣著華貴,又不敢上前阻攔,隻能在一旁指指點點,滿口道著不平。

“姐。”蘇清澤皺眉聽著,回頭看向蘇杳杳。他雖紈絝,可這種強搶民女的下流事,是底線,怎麼也忍不得。

蘇杳杳虛虛向後看了一眼,唇角一挑,鬆開了蘇清澤,說了聲:“去吧。”

話音將落,那白衣女子便張口咬了抓著她的大漢一口,跌跌撞撞向著人群最耀眼之處跑來。

蘇清澤剛一轉身,便被撞了個滿懷。

“這位公子,請您救救我!”白衣女子回頭看了一眼,哽咽著說了聲,便躲到了蘇清澤身後。

那人追了過來,指著蘇清澤就道,“把人交出來。”

“若我不交呢?”蘇清澤抄著雙臂,臉色冷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人,眼中是令人生怖的厲色。

那人慢慢地打量了一眼姐弟三人,最後將視線鎖定在蘇清澤身上,正要開口,就聽蘇杳杳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姑娘,賣身葬兄,十兩銀子也足夠了,我覺得你還是跟著他去吧。”

如平地驚雷,四周的聲音靜了下來,包括那個流裏流氣的男子,詫異地看著蘇杳杳,脫口道:“你怎麼這麼冷血?”

“我這不是在幫你嗎?”蘇杳杳抬手撫了撫鬢邊的簪子,莞爾一笑,有些邪氣。

那人一怔,若不是對自己長相有數,都要以為蘇杳杳看上他了。

趁這個空檔,白衣女子已經從蘇清澤背後閃身出來,跪倒在他腳下,淒然道:“公子,您行行好吧。”

蘇婉瑩眉心一蹙,默默走到了蘇杳杳身邊,意思顯而易見。

“我想了想,我姐說的對,你還是去吧。”蘇清澤低頭看了她一眼,自己姐姐平日裏是何品性,他再清楚不過,既然她這麼說,定是發現了什麼不對。

在一個陌生女子和蘇杳杳之間,他會選擇無條件的相信蘇杳杳。

白衣女子又哭了,這次是真的哭出了聲音,“公子,我求求您了,我哥哥已經在戰場是失去了雙腿,我不想他走得太過難堪,日後我一定當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蘇杳杳拖長聲音“哦”了一聲,向著那個流氓招手,又開了口:“你,過來。”

流氓迷惑了,腦子一暈就走了過去。

“再拿十兩銀子出來。”

“沒有。”那人現在完全被搞懵了,這女人為什麼不按套路出牌。

“我瞧你衣著不差,十兩也沒有,這衣服不會是你偷的吧?”蘇杳杳掩唇輕笑,“再給十兩,我把她賣給你。”

白衣女子有些絕望,哭聲更大了些。終於將周圍看熱鬧的人吵醒,所以,鄙視的目光就轉到了蘇杳杳身上。

“哎,”蘇杳杳歎了口氣,“你到底拿不拿。”

流氓:……

“不拿我可動手啦。”話音將落,蘇杳杳一個轉身,裙擺在地上蕩了一圈後,自腰間抽出的鞭子已經繃直了甩出去。

“啪”一聲巨響,隻聽得一聲慘叫。

躺著的那個“死人”就抽著涼氣坐了起來……

46、第 46 章 ...

圍觀眾人百臉懵逼, 目瞪口呆中, 不知是誰訥訥地說:“這是, 詐……詐屍了?”

“詐屍”男子更是沒有想到,會被人當街揭穿,頭頂被鞭尾掃了一下後,腦子裏疼的一片空白, 連自己的任務也忘記了。

“想不到我還能妙手回春。”蘇杳杳扯回鞭子,捏在手上拋地叮咣作響,想了想道:“不如再幫你把腿接上?”

“不要啊……”白衣女子哀嚎出聲。

話音還未停下,“啪”,又是一鞭子,打得那人“嗷~”一聲慘叫,鼻血順著青灰色的上唇滴到了撕裂泛黃的粗布上。

蘇杳杳手中的鞭子乃玄鐵鍛造, 千錘百煉時摻入金銀,扣與扣相接, 扭成細如銀絲的一股鏈繩,柔韌且堅固。再穿上白玉珠子, 配以金石玉雕,繞成禁步樣式,流蘇垂墜,平日裏掛在腰間, 倒是精美別致。

可這暗扣處一旦拆開,數條流蘇連接成鞭子後,打起人來, 更是讓人痛不欲生。

白衣女子忘了哭:……

不是說蘇家人最是衝動,凡兵士家眷都憐愛三分的嗎?衝動她是瞧見了,可說好的憐愛呢!?

街對麵,二樓上,掩著的窗戶下,王泯生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怎麼回事,是誰露了馬腳?”

“沒,沒誰露出馬腳啊。”全程觀望的手下也很疑惑,明明他都看見蘇清澤和蘇婉瑩準備掏銀子了,怎麼事情忽然就成了這樣。

但看著麵色扭曲的王泯生,又隻能硬著頭皮胡謅,“會不會是,嗯……因為齊王腿瘸,那個蘇杳杳就心裏不平衡,歧視……”

“不可能!”沒等他說完,王泯生就氣急敗壞地打斷,端起查來喝了一大口,被燙得噎了半晌,才道:“她隻會更加同情!”不然他也不會命人特意寫上那塊牌子,讓人喬裝成那副模樣。

“主子,那我們接下來怎麼做?”手下壓低聲音問道。

“哼。”王泯生冷笑一聲,將茶盞擱到桌上,這才冷靜下來。幸好為了保證計劃萬無一失,他做了兩手準備。

如果他安排的那個女人不能順利纏上蘇清澤,借口住到將軍府裏去,那麼……

他就當街弄死他們好了,王泯生很有信心,因為包括演戲的那兩人,可都是他請來的綠林好漢,視命如草芥,下手不留情。

將茶杯往地上一摔,王泯生咬著牙道,“這是你們自找的!”

“是,屬下明白了。”那手下立刻點了點頭,悄聲退了下去,反手帶上門。

等人一走,王泯生又踱步回窗前,陰笑著透過窗縫看向蘇家三姐弟,然後用力一拳打到窗戶上。

“砰”一聲悶響,他麵色一變,捂著手,雙目含淚,“蘇杳杳,你給我等著!”

要不是沈恪從中搗鬼,他的姐姐柔嘉郡主才是將來的燕王妃,王家也不會淪為京中笑柄,他不敢動沈恪,還不敢對小小一個蘇杳杳下手不成。

人群裏,蘇婉瑩忽然臉色煞白,開始抽泣起來:“嚶嚶嚶……詐屍好可怕,我喘不過氣了。”

說著就默默移動到蘇清澤旁邊,作出要被嚇得暈倒的樣子,在蘇清澤接住她的同時,拽住他的袖子小聲道:“情況不對,注意著點。”

“二姐,二姐,你堅強一點,你可以的。”蘇清澤立即明白過來,扯著嗓子嚎叫,趁著去攙扶蘇婉瑩的空檔,悄悄打量了一圈圍觀群眾。

現下大多人的視線都下意識投到了那個“詐屍”的男子身上,有部分被他的叫喊引得看了過來,可那個流氓身邊的手下,和人群外圍,有部分人卻在有意無意,假裝被人擠著往蘇杳杳那邊靠。

蘇清澤攙著蘇婉瑩,暗中往她手裏塞了一把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正準備上前,就見蘇杳杳又動了手。

長鞭生風,如銀蛇般嗡鳴著舞動,這次沒落到那人臉上,反而向著他蓋著的半截腿而去。

裂帛聲響,麻布碎成片狀,男子被抽倒在地,屁股在地上蠕動幾下之後,終於疼得受不了,猛得跳了起來。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他腹部頂的那般高,不是因為怪病,而是將腿反折起來,捆到了屁股後。

………原來還有這種詐騙的法子!!?

“動手。”聲音自背後傳來。

話音未落,蘇杳杳腳踏流星般轉身,鞭子直直往前一抽,剛趕到的手下就被打昏了頭,一條紅印子貫穿了整張臉,手中的武器落到地上,閃著明晃晃的寒芒。

與此同時,白衣女子猛地從地上彈起,手在裙擺處一探,自腳踝處抽出一柄短劍,向著武力值不高的蘇婉瑩便刺了過去。

蘇清澤早有防備,攬住蘇婉瑩的肩膀將人往身後藏,同時淩空飛起一腳,直衝白衣女子臉麵而去,鞋印蓋了整張臉,女子被踹翻在地。

她抹了一把鼻血,沒想到世間還有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的人,蹬腿往前一滑,舉劍就要去刺蘇清澤的腿。

蘇清澤扭了扭脖子,先將蘇婉瑩推到安全處,借力來了招掃堂腿,攔腰踢去,女子撞上了牆角。

街上在瞬間亂做一團,圍觀的人退開了八丈遠,生怕被誤傷。也虧得蘇承業從不約束子女習武,是以蘇家沒一個是善茬,以一打五也不在話下。

很快,出師未捷的刺客便被打地亂了陣腳,壓根就沒想到,看起來嬌滴滴的大小姐和那個小白臉一樣的公子,武功會如此之高,他們雖說收了錢,可得有命花才行,當下便哀嚎著向人群中跑去。

扮演屍體的男子後背也挨了幾鞭子,落到最後,眼見著就要逃出生天。

人就在眼前,蘇婉瑩眸中有興奮的光在閃耀,鼓起勇氣伸出手,一把扯住那男子的頭發,就將人拖了回來。

男子轉身,蘇婉瑩也跟著轉身,手上力道半點不鬆,她知道,隻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

頭皮劇烈的疼痛傳來,讓男子好生後悔,他不該為了二十兩銀子,選擇出賣自己的身體,出賣自己的良知,這是上天的懲罰。

人群在尖叫,本來逃跑的人又轉身逃了回來,男子被拽掉一把頭發後,好不容易才將頭皮拯救,剛要抬腳去踹蘇婉瑩,一顆鋼釘就打了過來。

倒地的瞬間,他看到十多個絕頂高手,淩空飛來,人群讓開一條道,盡頭,是坐在輪椅上的錦衣男子,滿身寒氣。

幾息的功夫,他們這些人,包括王泯生那個手下,悉數被按翻在地。

清風拂過,帶來熟悉的淡香,蘇杳杳收好鞭子轉身,一眼就看到穿著緋紅雲袖裳的沈恪。

“姐夫!”蘇清澤正了正頭上打歪了的紫金冠,笑得露出白生生的幾顆牙齒,“這麼巧啊,咱兩可真有緣分,又見麵了。還是你有眼光,看,我們穿一個色哦。”

蘇杳杳嘀咕一聲,“誰說跟你有緣分,是跟我有緣分好嗎?”

蘇清澤耳朵尖,轉頭看向蘇杳杳:“咱兩誰跟誰,跟你有緣就是跟我有緣,沒區別。”

蘇杳杳不太想理他,拉著這會才覺腿軟的蘇婉瑩走了過去,“怎麼過來了?”

沈恪沒有答,上下打量了一下蘇杳杳,見她沒有半點損傷,才向三人身後望了一眼,“出門怎的不帶護衛。”

“怕什麼。”蘇清澤抖了抖大紅的褲子,指了指身後:“這些小毛賊,我一個人也能放翻。”

小毛賊們:你們能不能不要聊天了,先關愛我們一下好嗎,臉被按到地上摩擦,很痛的!

見寧雙已經將那塊牌子和席子統統歸置到一起,沈恪問蘇杳杳,“打算怎麼處理這些人?”

“報官吧。”蘇杳杳又看了眼那塊牌子,笑道。

這些人的出現並非偶然,距離婚期還有一個月,敬太妃母子與王家人沉寂了這麼些日子,她不信這事與他們無關。

…………

京兆尹府,周翊剛從下轄同安縣處理完案子回來,癱在椅子上不願動彈。

別看他堂堂三品官秩,人前風光無限,人後過得可是驢一般的日子,水深火熱、沒日沒夜的操勞,京兆府所轄二十三個縣,加起來的事情比他臉上的褶子還多。

正準備眯眼打個盹,就見屬下匆匆跑來,“大人。”

“哪裏又出了事?”周翊癱著身子,習慣性抬手歎氣。

“蘇大小姐派人來報案,說是在大街上抓了一夥刺客,人已經被帶到衙內,請您過去看看。”

周翊瞬間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鬆垮的臉,問道:“哪個蘇大小姐?”

“大將軍府的蘇大小姐……”

周翊手一抖,又是不能的得罪的,整了整身上的袍子,立即大步走了出去。

在看到堂下稀稀拉拉跪了十餘人,個個衣衫襤褸,鼻青臉腫渾身帶傷,其中一個還禿了頂時,他腦子裏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刺客?還是遭到了刺殺的人?

更可怕的是,押著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齊王身邊的護衛。

周翊內心有些崩潰,堂堂王爺,有什麼事不能親自解決,為何非要來找自己。

“見過周大人。”不管周翊怎麼崩潰,寧雙都拱了拱手,無情地開口。

想是這樣想,周翊臉上卻是正兒八經,抬手道:“寧公子多禮了,敢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寧雙當即便照著蘇杳杳的交代將事情講了一遍,末了還盯著周翊的眼睛,長長歎息一聲:“光天化日之下,這些人就敢在城中詐騙,被揭穿後又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下手,還望大人將此事嚴查,務必找出幾人的窩點,一並端掉。”

弱女子?周翊有些恍惚,弱女子會把人收拾成這樣!

看著那禿掉的頭頂,他連連點頭,將寧雙送走後,又細細想了想。

這話有些像是在提醒他,事件背後另有隱情,照理說,天子腳下一向治安良好,絕不可能出現當街刺殺這回事,除非是有人故意想對蘇大小姐下手。

這怎麼可以,他可以押了重金,賭蘇杳杳能順利嫁給齊王的!

再一想,前麵幾個賜婚給齊王的貴女,除了私奔的,全都出了意外,周翊又生生打了個寒顫。

究竟是誰,這麼心狠手辣!?

47、第 47 章 ...

雖經曆了刺殺一事, 倒不影響幾人繼續逛街的心情, 甚至隨著沈恪的到來, 蘇杳杳還挺高興。由周翊接手此事,她很是放心。

她相信其中意思,周翊能明白過來。這事不止要查,還得大張旗鼓的查, 齊王不方便出麵,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珍寶閣裏間,因著齊王殿下的大駕光臨,被清了場。今日的沈恪特別好說話,蘇清澤稍稍提了一嘴,他便應約陪同。

掌櫃的親自出來迎接,自是殷勤的不得了, 要在京中做生意,少不得與貴人打交道, 可這麼貴的人,他還是頭一次接待。

是以, 當即便擺出了鎮店之寶,熱情地奉到蘇杳杳麵前,“大小姐,您瞧瞧可還喜歡?”

誰都知道, 一個月後這蘇家大小姐便會入主齊王府,眼下齊王殿下竟然親自帶著人過來,足以見他對這未來王妃的重視, 可是半點怠慢不得。

蘇杳杳的視線卻越過那套做工繁複的頭麵,落到了櫃台上一支簡單的發簪上。

那簪子乃是一整塊的粉玉製成,簪首一團天然的緋色被雕成重瓣桃花,顏色自瓣尖逐漸加深,玉質水潤仿佛真的一般,氤氳而出的光芒,似晨間掛著的水珠,極為美麗。

更為重要的是,很像沈恪親手簪到她發間的那朵,隻是花枯了,她尋不到一樣的了。

沈恪就坐在一旁,順著望過去,視線定在上頭,半掩在袖口的指尖動了動,聲音有些發緊:“喜歡這個?”

蘇杳杳點了點頭:“你覺得好看嗎?”

掌櫃的見狀,立馬繞到櫃台後,極其有眼色的將簪子取出來遞給沈恪,話卻對著蘇杳杳說,“蘇大小姐眼光真好,您要是喜歡,小的給您包起來?”

蘇杳杳還未開口,沈恪已經先說了聲:“好。”

看著寧遠已經搶先遞出去一張銀票,蘇杳杳望了沈恪一眼,笑著開口:“送我的?”

在大晉,簪子具有極為特殊的意義,男子若贈簪與女子,寓意欲與之結發共白首,乃定情之物也。

沈恪捏著簪柄轉了轉,生硬地伸手遞過去,半晌沒見動靜,抬眸一看,卻是怔然。

她彎著腰,露出皓白細嫩的半截脖頸,側首湊到他眼前,巧笑嫣然。

很顯然,是要他親自替她簪上。

蘇清澤盯著兩人看了一會,忽地扭頭,將蘇婉瑩拖到了櫃台前,匆匆指著一雙祖母綠耳鐺,問:“二姐,好看不,我送你啊。”

蘇婉瑩垂眸:“嗯……雍容了些,不大適合我。”樣式是福紋鏤雕,大概上了年紀的夫人會喜歡。

蘇清澤往後一瞟,壓低了聲音,“快,說好看!大姐準備耍流氓,咱們不能打擾她。”

蘇婉瑩想了半晌,違心道:“好……好看,我特別喜歡。”

“掌櫃的,這個、這個,統統包起來。”胡亂點了幾樣,蘇清澤與蘇婉瑩便支開掌櫃繞到了外間繼續挑選。

廳內空了下來,沈恪躊躇好一會,目光不受控製的往她脖子上繞,隨著她的側頭,琵琶領口半遮半掩處,微微透出一點紅痕,似在皙白的凝脂上暈了一點胭脂,若有似無沒入櫻草色深處。

那是他留下的痕跡,還未徹底消弭。

知道沈恪有些別扭的性子,蘇杳杳也不著急,隻是脖子有些僵,剛動了動,餘光處一暗,一隻手已經探了上來。

頭頂輕微的觸感,發間落上一朵盛開的桃花,他的手順著鬢角往下,微涼指腹貼著耳垂劃過,落到脖側,來回摩挲兩下。

有些癢,是心裏。

沈恪沉默許久,拇指輕輕撫上她跳動的脈搏,意味不明地說了句:“對不起。”

蘇杳杳回過視線,探手蓋住他的手背,疑惑道:“怎麼了?”

沈恪抓著她的手,來到自己的脖子,似掐,“我很慶幸。”

喉結自掌心劃過,蘇杳杳幡然憶起,“哦,你說這個啊……”

沈恪低眸,“嗯”了一聲,任由她的手在脖間胡亂動作。

蘇杳杳忽地往前湊近,屈起食指挑了挑他的喉結,唇靠在耳邊,低聲道:“咱們不是說好,你給我親一百下,這事就算過去了,怎麼,想賴賬?”

頓了頓,聲音嬌軟下來,帶著彎彎繞繞:“人家可不依呢~”

沈恪視線望著前方虛無處,咽了咽嗓子,耳尖有些發紅,半晌後又“嗯”了一聲,似在回應,又似在輕咳。

蘇杳杳抿了抿唇,在這一瞬間,有些想耍流氓了……

“滾開,”一聲嬌叱在外頭響起,聲音尖細,憑白惹人生厭,“你可知我們姑娘是誰,憑你也敢阻攔?”

珍寶閣門外,落了一頂輕紗小轎,錦衣女子睥睨站在台階前,旁邊的丫鬟正趾高氣昂對著門口的護衛說話。

“哦,柔嘉郡主啊。”護衛麵無表情,手依舊攔在門口。

“知道了還不滾開!”丫鬟白了護衛一眼,伸手就要打開那支手,“當真是賤皮子。”

“哦……”護衛還是麵無表情,任憑她小雞仔似的力量推到身上,巋然不動。

“你!”丫鬟掐腰喘氣,“聽不懂嗎,讓開。”

“請回!”語氣生硬。

柔嘉脖頸間的青筋跳了跳,上吊時留下的淤青又疼了起來。

近些日子她是諸事不順,本來說好的假戲一場,她演委屈上吊,丫鬟在她剛一蹬倒凳子時便將這事喊破,屆時她就能製造輿論借勢入主燕王府。

誰知上吊那日門忽然壞了,蹬倒凳子後,丫鬟死也推不開門,讓她在房梁上吊到暈厥。醒來後,不止燕王妃之位沒到手,反而因上吊倒了嗓子,好幾日說不出話。

她在府中都快憋出毛病了,正巧今日放晴,打算來珍寶閣消遣消遣,偏偏又遇到不長眼的,堵著門口不讓進。

“哎喲,這不是未來的燕王妃嗎?”蘇清澤抄著手,往門口處一杵,“哦不對,燕王平妃,您脖子好了嗎?”

柔嘉看到蘇清澤一出現,腦子都要炸了,為什麼又是這些賤賤的蘇家人,當下便咬牙切齒道:“關你什麼事。”

“中氣十足,看來是沒大礙了。”蘇清澤作勢鬆了口氣,抬了抬下巴,語氣真誠:“真是謝天謝地,您今兒是來買首飾的嗎?”

柔嘉陰沉著臉,冷聲道:“既知道,還不讓這些人讓開。”

“那真是不巧,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蘇清澤抬手往蘇婉瑩肩上一擱,還是嬉皮笑臉,“畢竟這首飾獨一無二,也不能與人共用。”

柔嘉:……他這是在諷刺我,一定是!

“你陰陽怪氣的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蘇清澤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蘇婉瑩已經笑著開口,“郡主別見怪,隻是方才我們遇到了一場刺殺,清澤怒氣未消,說話才這般莫名而已。”

柔嘉心裏咯噔一聲,麵色僵硬,嘴硬道:“刺殺與我有什麼關係,簡直莫名其妙。”

“我沒說和你有關係啊。”蘇清澤朗聲笑了笑,戛然而止,看向她:“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這笑聲就像把刀子插在柔嘉身上,王泯生請殺手的銀子,有一半是她出的。同樣是高門貴女,她品階還比蘇杳杳高,憑什麼蘇杳杳能嫁給沈恪,而她就隻能低人一等。

強裝鎮定,柔嘉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聲音沙啞中夾著尖利:“看著你就煩,咱們走。”

“慢走啊,下次又來,當心別摔跤了。”蘇清澤依舊笑著,大聲喊,“醫藥費可貴著呢,夠買兩套首飾了。”

等蘇杳杳與沈恪出來的時候,就隻看到那頂輕紗小轎以飛快的速度,揚長而去。

“你把人說走了?”蘇杳杳問。

“管她作甚,”蘇清澤揮了揮手,插腰蹬腿,豪爽地往櫃台上一指,“你兩看上什麼,盡管挑,銀子算我頭上。”

原本掌櫃的還有些可惜錯失了一個大客戶,但看到蘇清澤跟個暴發戶似的,但凡蘇杳杳與蘇婉瑩多看上兩眼的首飾,全都叫他包起來的時候,心情瞬間又高興起來,笑得見牙不見眼。

“等等,等等……”蘇杳杳默默離櫃台遠了些,生怕再多瞧一眼,蘇清澤就將整個櫃台上的東西定了下來,“又不是買菜,定這麼多,我們怎麼戴的完。”

蘇婉瑩也驚了,頗為讚同的接連點頭。她本來有意在今日先挑選些首飾,自己出銀子買下來送給蘇杳杳,但見蘇清澤這個架勢,隻怕店都要被他搬空了。

“唉,”蘇清澤摸了摸緊繃的額頭,視線又落到了一支珠光寶氣的步搖上,將包場兩個字貫徹到底,“這個不錯,適合大姐,也包起來。”

蘇婉瑩:……不敢苟同。

掌櫃地“哎”了一聲,忙去尋盒子,蘇清澤看著蘇杳杳,忽然就有些傷感起來。

一個月後她便要出嫁了,想要再這般姐弟三人出來逛街,應當是不大可能的事了,皇家規矩嚴,也不知她能不能習慣,多買點東西,算是將以後幾年的也補上。

蘇杳杳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的心意,可真的買太多了!

正要開口勸說,就見沈恪也湊到了櫃台前,垂眸看了一會,接連點了好幾套頭麵,“這些一並裝上。”

話落,寧遠忽地從後頭閃出來,拍了厚厚一遝銀票在櫃台上。

蘇清澤不甘示弱,同樣抽出銀票放到櫃台上,連聲叫著,讓掌櫃的將鎮店之寶拿出來瞧瞧。

“……”蘇杳杳有些頭疼地看著兩人,這暴發戶氣質還能傳染?兩個人怕是都瘋了不成,“不買了,太多了!”

沈恪定定地望了她一眼,聲音不緊不慢,“不多,用不完擱箱子裏便是。”

蘇清澤詫異地看了沈恪一眼,雖然還是有些愁,但對姐夫的滿意又上升了一層,怎麼辦。

特別是,最後沈恪豪氣地將銀子全部付了後,這種滿意,達到了頂峰。

“這怎麼好意思,姐夫,你太破費了!”

衝動購物之後,沈恪又恢複了往日清清冷冷的樣子,“算是見麵禮吧。”

48、第 48 章 ...

掌櫃的喚來店裏所有的夥計, 緊趕慢趕, 用了盞茶的時間, 才將所有首飾悉數包裝完畢。

望著櫃麵上堆疊成小山一般的錦盒,蘇杳杳有些心梗,原還打主意再到旁邊的成衣鋪子裏瞧瞧新上的冬衣,但看著麵前這兩人要把街買空的架勢。

算了, 她惹不起。

花了銀子的沈恪心情明顯變好了許多,見蘇杳杳那無奈的模樣,含笑道:“累了半日,我派人先送你們回去。”說著,他看了一眼寧遠。

寧遠拱了拱手,立即轉身出了珍寶閣。

“小的立馬讓人將東西送到大將軍府,保證一刻時間也不耽擱。”

掌櫃的殷勤備至將幾人送出門, 揖了一禮後,吩咐著小二將錦盒小心翼翼往箱子裏搬。

“對了, ”行至門前,蘇杳杳頓住腳步, 忽然想到,“你今日怎的出門了?”

無怪乎她要有此一問,逛街這個舉動出現在沈恪身上本就不正常,如同太陽打西邊出來。

“有點事要辦。”沈恪臉上的笑意倏然收起, 看了她一眼,有些僵硬地說。

蘇杳杳抬手摸了摸發間的桃花簪,莫名覺得他這一眼, 意味深長,不太對勁。

恰在此時,寧遠調來了馬車,還未跳下來,沈恪就已經開了口:“先回去吧。”

蘇杳杳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麼覺得他有些慌,像是巴不得自己快些走?

“多謝姐夫,姐,咱快點回去吧。”蘇清澤扯了扯緊繃的頭皮,恨不得當場就把紫金冠給摔在地上。

“你急什麼?”蘇杳杳問他,平日裏說起來逛街,蘇清澤興趣比她還大些,拖都不一定拖得走。

蘇清澤有些想哭,但又哭不出來,隻能喪著臉哀怨道:“我頭皮好痛,感覺自己要禿了!”他現在隻想趕緊回家,將頭發拆下來。

蘇杳杳說的沒錯,怪隻怪他自己太作,光顧著好看,把頭發編的這麼緊,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束了這麼半日時間下來,隻覺得頭皮都要被連根拔起了。

蘇婉瑩瞥著他緊繃的眉眼,有些想笑,憋了半晌,小聲地說:“待會上了馬車,我先幫你拆掉。”

“嗯!”蘇清澤感動地一點頭,然後更痛了些……

兩廂道別,沈恪目送著蘇家兄妹踏上馬車離開,良久後,才由寧雙推著轉身,再次踏進了珍寶閣的門。

摸了摸袖口幾張薄薄的箋紙,他有些緊張。裏頭是他近些日子親手所畫的圖樣,為了一個月之後的大婚做準備,但不知怎的,這事他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知曉,這也是他今日來珍寶閣的目的。

誰知會那麼巧,先碰到了蘇杳杳。且更為困難的是,現在他不說,東西也遲早會送到蘇杳杳手中,他該尋個什麼由頭?

掌櫃的正窩在櫃台後數著銀票,食指放到唇上一摸,拉下一張,然後臉上笑意加深,再拉下一張,心裏盤算著一會去地下賭坊壓些銀子,又是穩贏一筆。

堂堂齊王殿下居然有耐心陪著姑娘家挑首飾,誰敢說蘇小姐不能順利嫁過去,輸不死他。

正高興著,門口光線一暗,珍寶閣的大門被人從外頭關了起來。

掌櫃的打眼一瞧,抖了抖之後,將銀票往衣襟裏一塞,躬著要小跑過來。暗自揣摩著齊王怎的又回來了,臉色還這般不好看?

難道是衝動購物之後反悔了……

如此一想,他極有自覺的將懷中的銀票重新掏了出來,雙手奉到沈恪麵前,強笑道:“王爺,這些銀票,您點點……”

雖然心裏在滴血,可他麵上還得做出笑嘻嘻的模樣,這就是商賈人士的無奈。

“掌櫃的,”寧雙開口,緩緩問道:“是嫌銀子不夠?”

“呃……”掌櫃的抬頭,表情有些呆呆的,不是要收回銀子!?

沈恪動了動,自袖中抽出幾張圖紙,由寧雙遞了過去,“半個月時間,可能做的好?”

掌櫃的顫著手接過,將圖紙旋了一圈,展開瞧去。饒是做了多年的首飾生意,這整整一套頭麵的精美華貴還是讓他瞠目,做工如此繁複,用料要求極品珠玉……

難道說是齊王送給蘇大小姐,準備在大婚那日佩戴?可皇家能工巧匠多的是,如此大任,怎會交給他小小的珍寶閣。

“這……”掌櫃的有些為難,斟酌半晌,躊躇著說:“單瞧圖紙已是精美無比,當是頂級的料子才配得上,可小店剛上了新貨,庫存不多,單是從別處調貨,也需耗時月餘,這半月時間著實緊迫了些。”

沈恪指尖點了點扶手,寧雙又從袖子裏拿出一疊銀票,遞到掌櫃眼前:“所需用料王府會提供,你隻需安排工匠照做便是,可還有問題?”

如此,倒是解決了材料上的困難。

“王妃能簪戴小店的首飾,已是小店莫大的榮光,這銀子,小的萬不敢收。”

掌櫃的伸手擋了一下銀票,這次笑得真心了:“王爺請放心,別的小人不敢保證,但做工方麵,京城找不出第二家比小人家好的。”這是珍寶閣聲名遠揚的根本。

寧雙卻是將銀票一塞,沉聲道:“銀子照付,務必趕在半個月之內完工。”

“是,這是自然!”

……

是夜,寒風招搖,蘇杳杳素麵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回來之後她將首飾往凝霜院送了大半,餘下的讓連翹收好,隻留了一支桃花簪在頭上。

外頭下了露,溫度降下來許多,蒼青的月色從雕花窗欞的空白處照進來,似在屋內鋪上了一層霜。

連翹理了理垂落的帳幔,行至窗前,往香爐中添了塊香餌,嫋嫋白煙騰起,帶著花果淡淡的香甜,沁人心脾。

“天晚了,下去歇著吧。”隔著紗帳,蘇杳杳小聲的說。

蘇家沒有守夜的規矩,連翹應了聲“是”,斂步而出,悄聲將房門帶上。

蘇杳杳翻了個身,從枕頭底下將白日裏沈恪送的那支簪子摸了出來,舉到朦朧的光線下瞧著,細軟的青絲在枕上纏綿,勾勾繞繞出一幅畫麵。

那是上一世。

如同今夜這般月色蒼朗,橘紅的燈火在重重薄紗帳幔裏氤氳著微光,房間裏水汽縈繞,伴著玫瑰的香。

她沐浴時素來不喜人候在一旁,剛拘起一捧花瓣往身上澆,就聽得身後腳步聲踏響。

“誰?”蘇杳杳往下一沉,花瓣合攏隻露出白皙的脖頸:“出去。”

清冽的鬆竹香味入鼻,背後是一步步踏近的聲音,這味道她很熟,是臭不要臉的沈恪。

白日裏像輪椅坐上了癮,端的是一副不良於行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的腿到底是什麼時候好的,可一旦沒了外人,浪得比誰都凶。

他緩步踏入視線,在蘇杳杳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走到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看著她。

“聽下人說,你今日在找我?”沈恪的視線落到浴桶中嬌豔的花瓣上,沾了水珠後,那裏似星光點點,他挑了挑眉梢,“怎麼,想我了?”

蘇杳杳覺得水文開始沸騰,熱氣吸入肺腑,越來越燙,燙得她雙頰通紅,“誰……誰想你了,你出去。”

沈恪起身,不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雙手撐在浴桶邊緣,彎腰湊近,“抖什麼呢?”

蘇杳杳抖得更厲害,耳垂紅似滴血,顫著聲道:“燙的……水,水溫太燙了。”

“是嗎,難怪臉這樣紅。”沈恪垂眼,手撥了撥水麵上的花瓣,探了隻手進去。

“你,你,你想幹什麼!”蘇杳杳嚇了一跳,外強中幹努力壓著嗓子,憋出嗔怒的聲音,仗著自己武功高,同時抬起一隻腳去準備將他的手踹出去。

她有把握,憑她的速度,不讓他看到什麼,很容易……

然而,沈恪反應更快,一把撈過她纖弱的腳腕,圈在掌心,拇指還不要臉的摩挲兩下,輕笑一聲,“嗯,是挺燙的。”

“你……臭不要臉。”蘇杳杳驚叫一聲,趕忙抬起雙手拉住浴桶邊緣,才穩住沒軟倒進水裏。

“夫妻間的事,怎麼能叫不要臉。”他的視線從她的腳腕,慢慢上移,滑到紅潤的嘴唇,停留在她的眼睛。

蘇杳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羞臊地塊哭了,“你到底想幹嘛呀~”

聲音軟軟地,帶著撒嬌似的味道。

“你說我想幹什麼?”沈恪鬆開她的腳,往旁邊走,傾身靠在她脖子旁,“俏俏,我耐心不好,最多再給你兩個月的時間準備。”

這是他們成婚後的第一個月,蘇杳杳低下眼眸,心裏明白他話裏頭是什麼意思。

然後目光一凝,看向水麵,方才那一撐手,遮擋在身前的花瓣不見了……

呆了兩息時間,蘇杳杳頭皮都要炸了,難怪沈恪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趕忙將帕子搭在身上,她紅著臉罵了句:“不要臉。”

臉是什麼,他不知道,總歸沒有媳婦重要,沈恪壓低的聲音裏滿是笑意:“你說的對。”

蘇杳杳深吸一口氣,快要受不了的時候,便覺發間輕輕一動,隨後他抬腳離開了。

人一走,蘇杳杳捂了捂狂跳的心口,然後將頭上的東西取下來。

那是一隻簪子,有她最愛的桃花,上頭雕刻的痕跡還在,是他親手做的……

隻可惜,兩個月後,她等來的卻是沈恪臨行前的和離書。有時候蘇杳杳會後悔,若她當日不那麼害羞,心一狠把他拖進浴桶,或在他選擇去送死之時,拋開一切,陪著他一同披掛上陣,結果會不會不同?

還好,她又回來了,她還有機會。

將簪子放到心口,蘇杳杳依舊忍不住心疼,再等一個月的時間,等爹爹回來,她就要再次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

重新將簪子放到枕頭底,蘇杳杳又躺了回去,熏香燃了小半,香味漸濃,引人入夢。

49、第 49 章 ...

而另一邊, 王泯生和沈玨的日子就顯得非常不好過了。

周翊在接手案子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展開了行動, 將事情特意有多大鬧多大。

先是將未來王妃蘇杳杳遇刺一事大張旗鼓的上報給皇上, 然後又聯合起大理寺與京城縣衙,三方提審那“群窮凶極惡”的殺手,同時加派人手增強城中巡邏,挨家挨戶的去排查可疑人員。

這事鬧得京中人心惶惶, 無人不知,難免就有不少腦子活泛的知情人士,將之與齊王前幾次賜婚聯係起來。

這麼一深究,可就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倘若今日那蘇大小姐不幸遇刺而亡,定然又會傳成是被齊王克死的,屆時蘇家人必定會埋怨到沈恪身上,邊境無人戍守, 那將會引起一場怎樣的大亂!

幸而蘇家曆代英靈開眼,不忍生靈塗炭, 保佑著蘇杳杳躲過一劫,這才將事情揭發出來。

如果說前幾任賜婚對象皆是如此, 隻缺少了蘇杳杳的好運氣,那麼是不是就代表著,齊王並非天煞孤星,克妻刑親之說乃是有人故意捏造。

那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細想下來就更加令人恐懼了。

克妻坐實、接下來就該是刑親了,齊王最親的人是誰?

那可是皇上與太後啊……

所以,又有一則流言在暗中流牽扯到了沈玨身上, 敬太妃為何能出宮而不出宮,據說那是刻意留在宮裏頭,替他暗中監視太後。

具體原因是什麼,不可說、不敢說,大家心裏都明白就好。

聽說了此事的沈玨又在書房內摔了滿屋子的東西,隻是這次不是因為流言的莫須有,而是外頭的那些言論,極其巧妙的打著了他的七寸,竟然將他與母妃多年布局,赤/裸/裸地擺到了明麵上來。

“沈恪!本王還真是小瞧你了。”沈玨又摔了一個硯台,半眯著的眼角眉梢都透著幾分猙獰。

尋常百姓哪會由一個小小的刺殺聯想出這麼多東西,放出這些消息的人,除了沈恪他不做二想。

甚至懷疑安排這場刺殺的人,都極有可能是他所為。

怎的就有那般巧合的事,沈恪早不出門晚不出門,偏偏在今日跑到街上去招搖!

他承認,前幾樁他是暗中動過一點手腳,原以為天衣無縫,如今想來,沈恪定是什麼都知道,且盯著自己呢。但蘇杳杳這事,真的和他沒有半點關係,或者說,他還沒來得急動手。

房門被人輕輕敲響,發了一通火之後,沈玨在椅子上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進來。”

“殿下,”郭佳緩步而入,看著廢墟似的書房,低下頭斂去眸中笑意。

沈玨抬手想要去端茶,卻發現茶早就被他摔了,隻能在桌上叩了叩,厲聲道:“查出來究竟是誰,安排人去刺殺蘇杳杳的沒有?”

郭佳瑟縮了一下肩膀,有些猶豫道:“據傳回來的消息稱,被捕的那幾人中,有一個是王家大少爺身邊的護衛。”

“誰?”沈玨側眸意外地看向她,“你說哪個王家?”

郭佳抬眸,看著他緩緩道:“王泯生。”

“這個蠢貨!”簡直令人不可置信,沈玨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幾近咬牙切齒:“他人在哪?”

“尚未查到,不過……”郭佳頓了頓,張了張嘴又沒有往下說。

沈玨有些不耐煩,“有什麼話就快說。”

“出事之前,柔嘉郡主曾經找過王泯生,還給了他不少銀子。”

“柔嘉!?”沈玨目光閃了閃,氣不打一處來,“這兄妹兩當真是一個比一個蠢。”

郭佳心中笑了笑,不可置否,可不就是一個塞一個的蠢,稍稍這麼一挑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做這個出頭鳥,當真是令她滿意呢。

王泯生更是沒想到,外頭的人會自動聯想出這麼匪夷所思的劇情,他真的就隻是單純的,想要弄死蘇家那幾個賤人而已,誰他娘的捏造齊王克妻了!

那麼會聯想,怎麼不去說書!

當初,未免事情敗露,他沒敢動用自己府上親衛,而是斥巨資請來了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讓他們先是以美人計誘,再裏應外合殺人於無形,本該是天衣無縫,甚至事成之後還能在沈玨那裏立一功。

沒曾想,這些殺手會這般垃圾,演戲,演戲不行,刺殺,刺殺不行,連人家的衣擺都沒摸到,就被毒打一頓扭送到了官府,還折進去他一個人。

憑這群人的智商,被他們供出來是遲早的事,所以王泯生不敢回府,而是偷溜到了京城一處別院當中,嚇得連燈都不敢點。

晚膳沒用,現下是又冷又餓,凍得他鼻涕都出來了。緊閉的門窗外蟲鳴鳥叫停歇,周遭隻有他不時吸鼻子的聲音,隔窗影影綽綽的樹,看起來就像鬼影飄搖。

滴答,滴答,房簷開始落雨,門“嘭”一聲被風吹開,一滴雨水順勢打到了他臉上。

王泯生抖了一下,攏緊衣服壯著膽子向門口望過去,漆黑的院子裏,隻有寒風呼嘯,卷起的枯葉在地上摩擦出“哢哢”聲響。

暗罵了聲晦氣,他手往臉上一擦,起身就準備去重新關上門。

沒走兩步,又忽然頓住,外頭月色蔥蘢,何來落雨之聲?

借著月光,他抬起手,攤開的掌心裏是烏黑一團印子,泛著濃濃的血腥味道。

“嘭、嘭、嘭”的撞擊聲從門框處傳來,王泯生鼓起勇氣向上看,在瞬間瞪圓了眼睛。

房梁上一具下人的屍體倒栽著身子,雙眼微凸恨恨地看著他,喉嚨處被豁開一條口子,隨著腦袋的晃動張張合合,汩汩流出的鮮血似蛛網般布滿整張臉,一滴,又一滴彙聚到頭頂。

“滴噠~”似落雨聲砸在積水上,泛起的回聲在空曠的房間中炸響。

王泯生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懼到嘶喊:“來人啊!”

話音剛起,梁上忽然飄下一條白綾,如蛇般蜷動著身軀,繞上他的脖子後,將獵物箍緊,猛地提了上去。

恐懼、窒息在掙紮中將時間拉的很是漫長,連骨頭縫都是涼的,最後一次蹬腿,王泯生聽到巷外的更夫敲了幾聲梆子。

“咚!——咚!咚!”

天還是月朗星稀,廊下避光處卻似墨般陰沉,幾道黑影迅速離去,帶起的風將豎直的人影吹得搖曳,青灰色的衣擺,自陰影裏蕩出一下又一下。

更夫在唱:“關好門窗,防偷防盜~”

…………

“小姐,小姐?”青黛勾起帳子,看著忽然彈身坐起,又神遊天外的蘇杳杳,小聲輕喚。

蘇杳杳長發披散在背後,頭頂翹起一股,呆滯地坐在床榻上,盯著自己的手心不發一語。

白白嫩嫩,沒有血跡……

還好,隻是個夢而已!

連翹與青黛麵麵相覷,忽見她抬起頭,露出憔悴的臉色,忍不住再次追問:“小姐,您怎麼了?”

“無事,做了個噩夢。”蘇杳杳從枕下摸出那柄簪子,打了個嗬欠,這才掀開被子趿鞋起身,“怎麼了?”

“京兆尹周大人來府上了,請您過去一趟。”連翹邊說著,邊往手中倒了點養發的精油,在她發尾出細細的按摩,玉質的梳子自柔順的發間滑過,手腕翻轉挽了個朝雲髻。

“可有說是什麼事?”蘇杳杳愣了一下,將手中的簪子遞了過去,“今日戴這支。”

連翹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將簪子插在發間,“奴婢不知。”

蘇杳杳有些悶燥地揉了揉太陽穴,待梳洗罷,便領著兩個丫頭往前院去。

正廳裏已經聚了好些人,一夜無眠的周翊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灌著濃茶,旁邊是笑得一臉淡然的許氏,以及鬆鬆束著頭發的蘇清澤和規規矩矩的蘇婉瑩。

見著蘇杳杳進來,問安之後,許氏打住寒暄,這才進入正題,“不知周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周翊清了清嗓子,緩緩道:“經過連夜審問,那群刺客已經供出了幕後主使,乃是王泯生花了銀子請他們來的。”

“哦,他啊。”蘇清澤摳了摳發麻的頭皮,絲毫不意外的樣子,“人抓到了嗎?”

周翊扯著嘴角笑了笑,有些尷尬:“已經派人前去捉拿,暫未找到人,不過一有消息,本官會立即派人前來告知諸位。”

話音將落,就見一衙役小跑著過來,喊道:“大人,出事了!”

“什麼事?”周翊腦門心一跳,感覺有些不大好。

“王泯生死了。”

“誰?誰?”周翊臉皮抖了抖,連問了好幾下,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幻聽,“誰死了?”

衙役愣了一下,忙解釋道:“幕後主使王泯生,死了。是在自家別院內投繯自盡的,屍體已經僵硬,今日五更被一個打更人發現。”

“投繯自盡?”蘇杳杳嘀咕了一下,看向周翊,“周大人還是親自去查查的好。”

周翊點頭,也覺事有蹊蹺,起身朝許氏拱了拱手,“先行告辭。”

等周翊離開後,蘇家四口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是蘇婉瑩小小聲開口,“我覺得這事,和燕王脫不了幹係。”

50、第 50 章 ...

“我也這麼覺得, ”蘇清澤深表讚同, 小聲道, “王泯生那人,我平時都不稀得帶他玩,沒啥腦子不說,還貪生怕死, 他要是敢自殺,小爺把頭割下來給他坐。”

許氏拿眼睛睨了他一眼,緩緩開口:“聽你這意思,你還覺得你平時挺光榮的?”

蘇清澤渾身一緊,想到那包軟筋散的滋味,猛地搖了搖頭,轉開話題:“沒有!絕對沒有!我早就悔過了, 現在這不是在和二姐討論問題嘛,王泯澤肯定是被人殺的, 對吧姐?”

蘇杳杳沒有接話,而是垂下頭, 盯著自己腳尖打下的一片陰影,陷入沉思。

她通過周翊的手布下此招,目的並不隻是在抓住凶手,而是想要借勢將沈玨推到眾人麵前, 讓他不敢再輕舉妄動,從而保證至少在婚前的這段時間不出任何紕漏。

可王泯生這一死,不論是他殺還是自盡, 都會因為身份的關係,將輿論推往不利於沈玨的地方發展。

若她是沈玨,在這個時候要做的反而是保護好王泯生,因為隻有他順利被捕,才能找到機會將流言遏製,化傷害於最小。

也就是說沈玨並沒有足夠的殺人動機,他也不會這麼傻將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而王泯生此人,作為王家唯一的嫡子,即便這事敗露,因著刺殺未成,王家也不是沒有辦法保全他,就更加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人去之前投繯自盡了。

那麼他究竟是誰殺的?隱藏在背後的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姐?姐?”蘇清澤伸手在她眼前揮動幾下,問道:“在想什麼呢?”

蘇杳杳依舊沒有回神,自言自語地念叨著讓人聽不懂的話:“假象,掩人耳目……”

“姐!”蘇清澤湊近她的耳邊,加大聲音鬼叫一下。

蘇杳杳猛地回神,隻覺耳膜都要破了,“鬼吼鬼叫幹嘛呀,嚇死個人了!”

“你在想什麼呢?”蘇清澤覺得她今天有點不太對勁,小心翼翼地開口:“昨晚沒睡好?臉色這麼差。”

“做了個……,”夢字還未說出來,蘇杳杳目光猝然一變,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向許氏張口問道:“娘,我爹近些日子可有再次來信?”

許氏搖了搖頭,“自返程後便未來過信了,想來是著急趕回來,路上也沒耽擱,怎麼了?”

蘇杳杳重重吸了兩口氣,整顆心髒仿佛被人一把攥緊,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腦子翻來覆去都是昨晚那個夢鏡在回閃。

明晃晃的陽光被裂穀陡峭的崖壁遮擋,潮濕的陰暗的穀底幾匹駿馬奔馳而入,綠樹參天,曲徑難行,幾人放慢速度行至闊林中間,霧氣忽然四起,帶著凍人的寒氣鑽入口鼻。

一片蒼茫中有影影綽綽的人在晃動,馬蹄聲亂了起來。突然,林間一聲破空響,銳利的箭矢劈開濃霧,直直往馬背上的人射去。

箭入皮肉,有人影跌落下馬,她隻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嘶喊:“將軍!”是餘舟!

而後萬籟俱寂,蘇杳杳撥開濃霧,跌跌撞撞往裏頭奔過去,卻隻見周圍的將士,目光呆滯,任由林間閃出的黑衣人提劍砍殺。

而蘇承業心口中了一箭,閉著眼仰麵躺在地上,胸前有汩汩鮮血流出,她拚命地捂,拚命地想要喚醒他,卻是徒勞……

“俏俏,俏俏!”許氏看著她忽然蒼白如紙的臉,和沁滿汗珠的額頭,心中一跳,“你別嚇娘啊。”

蘇杳杳伸手抹了一把額間滲出的冷汗,連耳朵裏都聽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聲,從一開始,她的關注點就放錯地方了!

蘇杳杳焦急開口,聲音有些啞:“娘,派點人手給我,我要去找爹爹!”

許氏目光一凝,女兒重生一事她是知道的,所以對於蘇杳杳的話,她不敢輕視:“出什麼事了?”

“我夢見我爹遇襲了,心口正中一箭,不親自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隻是個夢而已,”蘇清澤見她臉色著實太過難看,甚至連手都開始在顫抖,出聲安慰道,“別自己嚇自己,爹那麼英明神武,不會有事。”

“不一樣,”蘇杳杳一把握緊拳頭,沉聲道:“若無王泯生這事,我還能當自己是多想了,但現在……”

不待她話說完,許氏已經開口:“你知道人在哪嗎?”

蘇杳杳點了點頭,依照著夢裏那個峽穀的地形,應當是在擲筆崖沒錯。

事關蘇承業的安危,許氏沒有半絲猶豫,當即便去安排了人手,要是女兒判斷錯了也沒什麼,隻當是買個心安。

蘇婉瑩卻忽然起身,將拳頭捏得緊緊地,朗聲道:“我也同你們一起去。”

“不行。”蘇杳杳搖頭,斷然拒絕,“太危險了,你在府中等消息。”並非她不信任蘇婉瑩,如果情況真的如夢境那般詭異,她擔心,她會有危險。

“姐姐,我保證不會拖後腿的,我會保護好我自己,求求你。”蘇婉瑩卻是態度堅決,頭一次沒有照蘇杳杳的話去做。

蘇家人於她而言,是軟肋,也是她唯一可以為之拚盡全力的存在,她不想因為害怕,而龜縮到後麵。而且,冥冥之中她有一種預感,今日這趟她非去不可。

蘇清澤咬了咬牙,看著有些可憐巴巴的蘇婉瑩,“一會跟緊我。”

蘇杳杳心中一動,她現在隻是懷疑而非確定,若因著這個將婉瑩排除在外,會不會讓她生出隔離之感,心下一橫,道:“好,萬事當心。”

蘇婉瑩眼眸迸出光亮,隨著幾人行至將軍府側門,不待蘇清澤過來幫忙,便一腳蹬上馬鐙,翻身而上。

齊王府內

沈恪獨坐在窗前,心不在焉望著空蕩蕩的院門口,有些心神不定,照往常的慣例,蘇杳杳這個時候也該到了。

“九爺。”房門被輕敲兩下,寧雙喘著粗氣的聲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沈恪斂回視線,眼皮跳了一下,“進來。”

寧雙飛快閃身入內,極速道:“爺,今日一大早,王妃便帶著人馬往城外去了。”

“城外?”沈恪麵色一變,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蘇將軍返程,走的是哪條道?”

“時間有些趕,走的是莽山嶺那條路,算上行程,估計還離得遠些,約莫會在今日抵達擲筆崖。”寧雙低聲回稟,隨即想到什麼,驚地張了張嘴,“爺,王妃該不會是趕去擲筆崖了吧!”

沈恪皺了皺眉,指尖扣進扶手上的凹槽內,死死捏著:“走了多久?”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寧雙麵色有些凝重,將軍府上備著的都是寶馬良駒,可以說是身經百戰,即便路途崎嶇也如履平地,盞茶的功夫很可能已經出了城。

“叫上人,隨我走一趟。”沈恪沉聲吩咐,這般竟是要親自前去了。

寧雙咬了咬牙,看著他陰沉的臉色,應了聲:“是。”

雖是出了兩日的太陽,可前段時間的連日雨,還是將山路衝刷的泥濘不堪。

擲筆崖又被戲稱為一線天,峽穀下是一片密林籠罩,兩邊高聳的斷崖猶如被一把巨劍劈開,自半空中望下去,整個山穀就似一隻半眯著的綠眼睛。

蘇承業帶著手下在峽穀外頭歇了一個時辰,填飽了肚子後,才騎著馬緩緩踏入其中。

林間很是陰暗潮濕,頭頂枝繁葉茂將陽光悉數遮擋,久不見光的枯枝落葉在地上鋪灑了厚厚一層,隨著水汽一起腐敗發黑。

這種荒蕪之地在悶濕的空氣裏,最易生出瘴氣,是以,入了林子之後,蘇承業走的格外小心。

一陣微風拂過,卷起些許黴腥,□□的馬兒驀地嘶鳴一聲,抬起前蹄重重一踏,鼻尖噴灑出熱氣,竟是不肯再往前半步。

蘇承業揚了揚手中的馬鞭,示意幾人戒備,他騎的是上過戰場的戰馬,對於危機很是警惕,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個原因,前方有危險。

餘舟幾人對視了一眼,齊齊勒住韁繩,似無所覺:“連日趕路,當真是人馬皆疲,這馬怕是聞到水汽,口渴的走不動路了。”

蘇承業翻身下馬,望了望頭頂,不著痕跡對著餘舟使了個眼色,聲音沒有一點異常:“你們去探探四周可有水源。”

餘舟眨了眨眼睛,在馬鞍上接連敲了好幾下,“屬下這便帶著人去!”

話落,幾人同時翻身躍起,腳在馬鞍處一踏,屈腿上蹬,身似流星般齊刷刷騰起,各自向著旁邊巨大的樹冠衝了過去。

馬鞭在空中抖開,踢上樹幹的同時,向著樹冠隱蔽用力一抽,“咚、咚、咚”幾聲悶響,自樹冠上摔下好幾個手持弓箭的綠衣人。

“偽裝的還挺好。”蘇承業抖開馬鞭,往腳下踩著的人身上死命一抽,“此地不宜久留,先捆了,回去再審問!”

綠衣人慘叫出聲,隻覺得痛入骨髓,還未來得及掙紮,就被人捆成了一串。

“崢~”破空聲響,箭雨泛著寒光直奔頭頂而來,蘇承業劈劍一擋,伸手將押著綠衣人的手下推開,猛地伏下身子,箭矢擦著頭皮而過。

還有埋伏!且人數還不少!

林間窸窸窣窣的聲音乍然響起,驚起飛鳥一群,不時有墨綠的衣角在陰暗處閃過,蘇承業幾人背對到一起,將腰間的長刀抽了出來。

51、第 51 章 ...

三尺青鋒蕩寒芒, 如水鏡般的刀身映照出林間綠影綽綽, 眼前身後已被團團包圍起來, 唯一可抽身的路,隻剩下兩旁陡立的峭壁。

“哢——哢!”是弩/箭上膛的聲音,箭/鏃瞄準了正中間蘇承業幾人。

“敵方至少上百人,將軍!”餘舟低聲說著, “我們該怎麼做?”

此刻攀上峭壁無異於活靶子,所有退路具被切斷,似乎已經陷入死局的蘇承業,眉眼間卻有猩紅的殺氣在縈繞。

為戰場而生的人,可以怕夫人,但唯獨不怕的就是一死。

“攻!”當機立斷,隨著他大喝一聲, 幾人在瞬間躍地而起,根本不給綠衣人反應過來的機會, 提刀對準一個方向,勢如破竹般攻了過去。

盡快衝出重圍, 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告訴蘇承業,若不這麼做,接下來的情況恐怕會更加糟糕。

綠衣領頭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沒料到蘇承業會如此警醒,眼下迷煙還未燃起,先遣出去的人也已經被打落下樹。

若在此刻放出弩/箭, 就無法造成他們是因中了瘴氣,自相殘殺而亡的假象了!

可蘇承業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幾人身經百戰,又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戰士,配合起來自然默契十足,手起刀落,如劈瓜砍菜般,所過之處已經躺下十餘具屍體。

再這般下去,被他們攻出一條出口是遲早的事。

綠衣領頭人來不及多想,大喝了一聲:“殺了他!”

寒風自四周襲來,密密麻麻的人影帶著令人顫栗的殺氣,從林間躥出,一擁而上。

刀鋒泛著青光揮砍,削薄的白刃擊打出火花,焦臭摻雜著血腥味入鼻,濺起的鮮血流入蘇承業幾人眼中,林間的空氣都蒙上了一層暗紅。

對方人數是他們的好幾十倍,且個個身懷武藝,殺之不完、砍之不盡,刀刃卷翹,幾人虎口也已經撕裂,再加上連日奔波,體力幾近告罄。

揮砍的速度慢了下來,有劍氣從身後攻來,餘舟察覺不妙,當下錯步轉身,以身體遮擋住蘇承業,揮刀劈開向他背後刺去的一劍,刀柄脫手的同時,第二劍已殺至餘舟胸前。

劍尖堪堪劃破衣料,隻聽得“叮!”一聲刺耳的金鳴。

長劍在餘舟眼前斷成了兩半,剛才還殺氣騰騰的綠衣人,額前被打穿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窟窿,身子僵了一瞬,然後猝然倒地。

緊接著“砰!砰!砰!”接連好幾下,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餘舟抬眸望去,便隻見密林深處,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信步而出。

雪白的衣擺未染半絲汙穢,頭頂束發的茶白絲帶隨著漆黑的發絲,被風吹得微微飄起,眉眼是如畫般的精致。

“溫先生!”餘舟驚喜。

溫言的淡然與密林間的血汙、腥氣顯得格格不入,綠衣人想不注意到他也難。今日之事萬不可泄露出去半分,所以當即便有人掉轉步伐,向著溫言殺了過去。

他麵色未變,依舊是那般閑適,雙手自腰間抬起,長袖飄然,無端讓人生出一種,他就是來賞景的錯覺。

餘舟看不清他是怎麼做的,手腕翻飛間,十多道寒光自指尖迸發而出,刺耳的破空聲後,綠衣人閃避不及,跑了一半竟生生頓住腳步,然後在他瞪圓了的眼睛裏,如沙袋般砸到地上。

“暗器!”餘舟喃喃出聲,想不到溫先生還有這一手。

形勢突變,更多的人殺了過去,溫言未做停留,腳尖在地上一點,蹬起一把青峰劍,握在手中,就如風般落入綠衣刺客間。

他動作非常快,以至於餘舟與綠衣首領都隻能看到一片白色的殘影,不過片刻時間而已,圍攻過去的嘍囉已經全都被抹了脖子。

一刀斃命,溫言卻是滴血未沾,甚至那臉色還越發溫柔起來,餘舟震驚了。

“愣著幹什麼!”

蘇承業揮刀砍落偷襲過來的刺客,吼聲如雷,驚得餘舟回了神,他趕忙從地上撿起長刀,重新加入混戰。

生機已顯,拚力一搏還有突圍的機會。

暗處的領頭人眼中閃過一絲陰霾,蘇承業幾人越戰越勇,那個白衣男子更是變態到令人發指,不動聲色間,就如割麥般斬了他的人。

“放箭!放箭!”他大喊。

埋伏在叢林間的弓/弩手齊刷刷動作,這麼近的距離,弩/箭連厚厚的鐵板都能射穿,他不信蘇承業這次還能躲的過去。

箭矢如雨密集襲來,蘇承業拚盡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掄圓了長刀想要擋開弩/箭,可隨著叮咣聲響,卷刃的長刀寸斷開來,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打地往旁邊退了兩步,。

防禦撕開口子,一支箭矢帶著罡風直直向餘舟後背呼嘯而去。

蘇承業一咬牙,隻來得及往前一腳踢開他,緊接著心口就傳來一陣劇痛。

電光火石間,他似乎聽到有人喊了聲。

“爹!”

“將軍!”

蘇杳杳嘶喊出聲,雙目赤紅,眼睜睜看著一支箭矢射入蘇承業心口,如同夢裏那般,他巍峨的身軀轟然倒了下去。

來不及多想,蘇杳杳一把抽出帶著的長劍,徑直朝蘇承業的方向砍殺了過去。

蘇清澤鼻尖忍不住酸澀,怒火已將他的雙眸衝得赤紅,憑著最後一絲理智,他提著蘇婉瑩躍上樹藏好,什麼話也沒說,回頭殺了過去。

新一輪的箭雨還未發出,埋伏在林間的弓/弩手就被奔來的兩隊人馬砍翻在地,領頭人往石縫中一躲,看到了匆匆趕來的人馬和麵沉如霜的沈恪。

完了!蘇家和齊王竟然帶著人來了!

本來隻對付蘇承業幾人尚不算太難,但如今橫空殺出三波人,若是不能將人全部滅口,他回去也隻有一死。

蘇杳杳目不斜視,隻管一劍一劍收割著刺客的人頭,她離蘇承業越近,心中那股子暴戾與悔恨就越濃,有些像殺紅了眼。

漸漸地,眼前的綠衣人越來越少,有人向她背後偷襲過去,然剛剛提劍躍起,左右各一枚剛針就刺穿了他的喉嚨。

刺客轟然倒地,露出對麵出手的兩人。

沈恪看著白衣不染的溫言,目光凝了凝。

溫言頷首,算是招呼了一下,側頭看了蘇杳杳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到了遠處。

蘇杳杳沒有回頭,渾身是血的蘇承業就在眼前,他閉著眼,臉上滿是血汙。

許映雪扔下軟劍奔了過來,小心翼翼扶起他,卻不敢去觸碰卡在心口的那支箭。

血腥味在喉間翻湧,如同燒紅的鐵水,一路燙進蘇杳杳心裏,如果她能提前一點,就那麼一點……

樹上的蘇婉瑩更是好不到哪裏去,瑩白的指尖死死卡進樹皮裏,她的信仰崩塌了,她再一次沒有爹爹了!

忽然,她餘光處閃過一點亮光,抹了一把眼淚,蘇婉瑩向著樹影後望去。

所有人都在前頭混戰成一團,無人注意的角落卻有一抹墨綠的身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像是在點什麼東西。

蘇婉瑩閉眼咬了咬牙,決絕的看了一眼中間站著的蘇杳杳,抱著樹幹滑了下來,直覺告訴她,她不能讓那個人點燃,她必須去阻止,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

從袖子裏掏出蘇清澤送的那把匕/首,蘇婉瑩踮著腳步靠近,不絕於耳的廝殺聲很好的掩蓋了她的腳步。

綠衣人盡力掩藏身形,輕輕吹著手上被水汽沾濕的火折子,同時還要關注著戰況,自己這邊的人已經被收拾的差不多 ,他隻有快點燃起這個迷煙,才有絕地反殺的機會。

“呼~”再次吹出一口氣,背心處驀地一痛,刀卡進肩胛骨,連呼吸都是疼的。

綠衣人猛地彈起,用還能動彈的左手,抓了一把藥粉對著人就揮灑出去。

蘇婉瑩被撲了一臉,抽著鼻子聞了聞,一股子臭雞蛋的味道,可能是毒!

綠衣人一愣:????怎麼還不暈倒?這藥可是一頭牛都受不了!

見計未成,他撿起旁邊的劍,猛地向蘇婉瑩刺來,蘇清澤他們離得遠,而帶來的護衛又與刺客激烈廝殺,無所依靠,蘇婉瑩下意識往後疾退,整個人往旁邊一避,劍鋒在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

綠衣人趁機手腕一翻,還未再次殺過去,斜旁忽然飛來一柄斷劍,直直刺穿了他的手背。

反正中毒之後都得死,蘇婉瑩怒向膽邊生,趁那人雙手無法動彈,忽然跳起,一把扯住他的頭發就往那堆藥裏按。

綠衣人手筋斷了,背後插著一把刀子,想要掙紮著起身,卻在瞬間吸進去一大口粉末。

於是,走過來的溫言,就看到傷心的失去了理智的蘇婉瑩,薅住那人頭皮往後扯,同時抓起迷藥粉末一把一把往他嘴裏塞。

林中殺伐之聲漸漸停下,有了蘇家精衛與沈恪的手下加入,綠衣人很快便被殺的所剩無幾,最後隻剩下十個多個活口,被人卸了下巴,捆得死死的。

隻是,戰局定了,卻沒有人高興得起來……

沈恪拉著蘇杳杳的手,想要開口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麼。

“爹!”蘇清澤抽了抽鼻子,忍不住痛哭流涕。

林間的血腥味散不掉,混雜了腐敗的氣體後,刺鼻又刺眼,氣氛死水一般的沉寂。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聽到了長長一聲。

“呃……”

蘇承業可算是緩過了那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52、第 52 章 ...

“爹, 爹, 爹……您沒事吧?”蘇清澤還在抽著氣, 語無倫次的一句話變了好幾個聲調。

“沒事,箭擊中心口,噎了氣而已。”蘇承業手撐在地上,從許映雪懷中坐直身子, 一邊說著一邊去拔胸口插著的箭矢,動作大的不像是有傷的樣子。

“嗯?”接連扯了幾下,箭身卡的嚴絲合縫,就是扯不出來。

蘇清澤湊過去,小心翼翼拉開他外袍的衣襟,卻在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然後被刺嗓子的腥味嗆得咳嗽起來。

貼身的鎖子甲鐵已經被弩/箭穿透, 鋒利的箭頭整個沒入鎧甲之內,因著方才的扯拽, 倒三角的箭鏃死死反卡在環扣上。

許映雪見狀,煞白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擔憂地問:“傷著了嗎?”

“沒有。”拔不出箭的蘇將軍有些悻悻然,清了清嗓子後,從脖間拽出兩枚合在一起的平安符,銅錢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扭曲變形, 嵌在後麵巴掌大的那塊銅牌上,牌身下陷,形成了尖尖的一個凹槽。

這般連番卸了三波力道, 才保證了蘇承業的毫發未傷。

蘇杳杳默不作聲,閉了閉憋得猩紅的眼睛,長長籲了一口濁氣後,仿佛凍成冰雕一般的四肢百骸,稍稍湧入一股暖流,手指一緊,下意識間回握住沈恪溫暖的手。

沈恪任由她抓著,跟安撫貓一般輕輕拍了拍。

蘇承業抬眸看了一眼,算了,他什麼都不說了,站起身拱手:“今日之事,還要多謝王爺出手相救。”

他知道,腿腳不便的人要趕這麼崎嶇的路,會有多麼不方便,且平日裏的沈恪可是一點髒汙也受不了,但他還是帶著人馬來了,單憑這一點,就少有人能做到。

沈恪避開一禮,盯著蘇杳杳還在略微顫抖的手,緩緩道:“一家人,將軍何必客氣。”

驚懼過後的蘇杳杳,心裏還憋著一股惡氣,她現在隻想砍人,所以落在捆成蟲子般的綠衣人身上的視線,就帶著幾分煞氣,若不是援兵及時趕到,這一箭即便傷不了蘇承業,他也很可能因體力不支而出現意外。

綠衣人開始頭皮發麻,有種被野獸盯上了的感覺。

“對了,瑩瑩呢?”許氏環顧了一圈,心下一驚,轉頭問蘇清澤。

“我怕她受傷,就給背樹上藏起來了。”蘇清澤揉了揉鼻子,“我立馬去接二姐。”

而此時的二姐,怒火上頭理智不存,幾乎將藥全數塞進了綠衣人口中,在聽到背後一個聲音說蘇將軍無事後,這才慢慢停下手中動作。

看著地上四肢已經開始抽搐的綠衣人,蘇婉瑩渾身的力氣在瞬間被抽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退了兩步,手腳癱軟到發抖,心裏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後怕。

緊繃的情緒一放鬆,胳膊上就傳來了劇痛,她低頭看了一眼靠近肩膀處那條長長的口子,差點沒哭出聲來。

真的是好痛的!

溫言看著她變來變去的神色,和被糊成一團糟的臉,忍不住笑了笑,才抬腳靠近。

耳邊輕微腳步聲響,蘇婉瑩攥著拳頭警惕地抬頭,見到來人鬆了口氣,頃刻間又變得緊張起來。

溫言踏著滿地枯葉,一步一步朝她走來,腳尖停在距離她極近之處,然後撩袍蹲了下來,眉眼溫柔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眼睛裏,與她對視,他說:“蘇小姐。”

聲音如春風灌耳,除了鼻尖染上的臭雞蛋味道,她還聞到了他身上清新的藥草香……

蘇婉瑩頭皮一緊,溜圓的眼睛瞪大了些,如同一隻迷了路的麋鹿,茫然,緊張又害怕。

同時內心三連問,溫言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他看到了多少?我剛剛失心瘋的樣子會很可怕嗎?

正是神不附體,她視線中的溫言卻緩緩抬起一隻手,修長且幹淨的指尖向著她的臉探來,下一刻,她就感覺臉蛋被微涼的指腹輕輕抹了一下。

時光如同放了慢動作般,稍觸即縱後他優雅的收回手,垂下眼眸,抬手放到鼻尖聞了聞,並不算太明亮的光線投到濃密的眼睫上,在他眼瞼處打下暗影一片。

蘇婉瑩猶如被點了穴般,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有一點火星子,落到溫言觸摸過的皮膚上,在瞬間燎原而起,火焰一路包裹住耳垂,攀升至頭頂,她感覺自己五竅都開始冒著沸騰的熱氣。

這輩子,還從未有男子這麼溫柔地摸過她的臉!

“迷仙醉……”溫言毫無察覺,甚至沉浸在了畢生追求的藥術當中。

他撚了一下指尖,眉頭微微蹙起,再一看掛著滿臉藥粉的蘇婉瑩,心中更是不解。

這藥如其名,聞之令人失神,如大醉一場不得醒,心智越是堅定之人越無法掙,那麼蘇婉瑩這樣,算什麼情況?

“此藥凶險至極,蘇小姐事先可否服用過任何藥物?” 溫言看著她,曼聲問著。

“啊……啊?”火焰被水澆滅,熱氣被風吹走,蘇婉瑩涼快了下來,結結巴巴:“你……你說什麼?”

溫言淡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她的手掌,眼眸裏是探究之色,“恕我無禮,蘇小姐方才恐吸入不少藥粉,可否借脈象一探?”

“哦。”蘇婉瑩臉色漲紅,乖巧地點了兩下頭,然後怯怯地朝他伸出手。

原來不是在摸我臉……

溫言探出手指,輕觸到她的腕間,斂目沉思,除了脈搏有些快以外,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常,也並未事先服用過解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有病嗎?”蘇婉瑩開口,“不,我是說,我中毒了嗎?”

“沒有。”溫言收手,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另一隻手拿過來。”

蘇婉瑩換了另一隻手舉到他麵前,扯到傷口,痛得眼淚盈眶,隻當他是要把脈。

誰料溫言卻捏著她破碎的袖子,撕大了一點口子,仔細的在傷口灑上藥粉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雪白的帕子,輕輕捆在她胳膊上。

“這幾日別碰水,回去我再給你開藥。”站起身,他道:“走吧,先過去。”

蘇婉瑩看著胳膊間漂亮的蝴蝶結,半晌後才訥訥地點頭,“哦,好。”

距離不遠處,蘇承業找來一把劍,由未受傷的寧雙動手,揮劍斬斷弩/箭尾羽,然後將箭頭抖出,卡的太死拔不出來,他總不能放著不管,任由心口插著一支箭回京。

還未來得及說話,蘇清澤就急匆匆跑了過來,大呼道:“二姐不見了!”

眾人一急,恐出現意外,正要轉身去尋,剛一回頭,就看到溫言與蘇婉瑩一前一後走過來,他手裏還提了一個間歇抽搐的綠衣人。

“大哥!”蘇清澤驚叫出聲,又看向蘇婉瑩:“二姐,你怎麼下樹了?”

下樹?說的跟她是竄天猴似的,眾人齊齊側目望過去。

蘇婉瑩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被扔到地上的綠衣人,小小聲道:“爹中箭後,我無意間看到這人想在林子裏下藥,心裏一急,就顧不上那麼多了……”

“人是你弄成這樣的?怎麼又和大哥在一起了?”蘇清澤不敢置信,連番追問,再一瞧她花裏胡哨的臉和手,“還染了一股子怪味。”

“迷藥,約莫是用來對付蘇將軍的。”溫言剛說了一句,尚來不及阻止,就見蘇清澤已經抬起蘇婉瑩的手,使勁聞了一下。

“好臭啊,這藥怕是過期了吧,哈哈哈哈!連我二姐都迷不……”他扯著嘴笑了兩下,話未說完就在眾人眼中,嘭一聲倒在地上。

蘇婉瑩:???這藥真的能把人迷倒?

溫言抽了抽嘴角,開口道:“諸位莫急,蘇公子昏睡兩個時辰便會醒來。”

許映雪看著被人抬起來的蘇清澤倍感無奈,這孩子是不是傻,溫先生都說了是迷藥,還非得去聞一下。

想到夢裏那場詭異的大霧,和霧裏幾人呆滯的神情,蘇杳杳麵色一變,尚未平息的怒氣開始翻湧,幸好婉瑩中途發現將那人的行動打斷,若不然他們恐怕都得折在這裏。

好巧不巧,綠衣人抽搐間,不慎撞了一下她的腳。

沈恪隻瞧得她猛地一把將手抽出,彎腰捉住綠衣人的腳踝,掄圓了就往旁邊的泥地上砸去。

“咚”一聲巨響,綠衣人落地的瞬間,在厚厚的腐葉上砸了一個坑,蘇杳杳尤不解氣,手上力道半點沒鬆開,將人一甩,又掄起來往另一邊狠狠砸去,如此往複好幾次。

綠衣人口吐白沫,劇痛使得他暫時醒了過來,連著被砸好幾下,又巴不得立馬再暈過去,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受如此折磨!!

旁邊被捆起來的綠衣人齊齊一抖,生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野獸!這是個母老虎!

發泄完,蘇杳杳將人往坑裏一丟,舒了口氣後,抬手撫了撫自己微亂的發絲,忽然笑了起來,溫溫柔柔:“略有失態,讓諸位見笑了。”

諸位:不敢見笑,我們不敢見笑!

沈恪彎了彎唇角,自懷中掏了張帕子出來,拽過她的手細細擦著,口中嫌棄道:“下次吩咐他們動手就好,這手都弄髒了。”

“發泄,這是發泄。”蘇杳杳鼓了鼓腮幫子,抽了一下手,沒抽動:“嫌髒你還拉著?”

沈恪的手半點沒鬆開,錦帕從指縫繞過去,聲音平緩:“嗯,一點都不髒。”

蘇承業雖無奈的接受了寶貝女兒要嫁人的事實,但表示並不想看到這一幕,從今以後他嬌嬌軟軟的寶貝,就不再隻屬於他一個人了!

閉了閉睛道,他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先將人押解回京。”

“等等,”蘇杳杳開口,又看向沈恪,緩緩道:“大批量的弓/弩隻有軍隊才會配備,這群人組織有序,行事也不像是普通人,還要麻煩王爺出手替我爹查清楚。”

蘇承業頓住腳步,略一想就回過味來,這是又要替沈恪掙表現了?

沈恪非常順從地點頭,“這是自然。”

53、第 53 章 ...

陽光被黑沉的廊簷分割成碎片, 沈玨負手立在窗前, 處在陰影裏仰望著屋簷上明亮的天, 紅磚綠瓦脊獸林立,蹲坐成一排似乎是在咧嘴嘲笑著他。

流言伊始,沈玨便不曾出過門,接踵而來的醜事, 往他的名聲上添了濃墨幾筆,是臭不可聞。世人愚昧,隻信入耳之言,他堂堂王爺,如何能忍受得了那些人的白眼。

“這就是您所謂的另有安排?”

沈玨的聲音很沉,一路沉到了敬太妃心坎裏,她看著他半藏在黑暗裏的背影, 指尖捏著小葉紫檀佛珠緩緩撚轉,絳紫色的珠子上金筆描刻著寧神的佛經, 滿滿一串,也無法令她心緒平靜。

王泯生的死可以說是打亂了母子兩所有的計劃, 逼迫著敬太妃不得不提早自請離宮,她原以為這事是沈恪或皇帝所為,沒曾想,暗查出來的結果卻是, 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裕親王!

敬太妃指尖一緊,繃斷了佛珠串著的錦線,刻滿經文的珠子滾到門口, 描金處反折出星星點點的光。

“我親自去找他。”

“事到如今您還相信他!”沈玨猝然轉身,狹長陰狠的眼眸裏如同淬了冰,他冷笑了一聲道:“您真當他是誠心在幫我?母妃,您太天真了!你以為單憑你們多年的“情誼”就能拿捏的住他?”

他將情誼二字咬得極重,語調怪異含帶諷刺,目光裏有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玨兒!”敬太妃麵色突變,驚怒出聲,手一把捏緊了雕花椅的扶手,色厲內荏如同強弩之末:“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胡說八道?”沈玨疾行兩步至她跟前,如同陷入瀕死的困獸,咬著牙壓低聲音說:“我都看見了,當年父皇重病,他打著侍疾的幌子入宮,夜深人靜時,避開所有人的眼線去了您的重華殿,你們兩屏退宮人做了些什麼,不用兒子再多提示您吧!”

敬太妃驀地瞪大了眼睛,修剪精致的指甲在木椅上撓抓到劈裂,許久後她無力地癱軟在椅背上,“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一直都知道。”沈玨雙目赤紅,麵色猙獰到恐怖:“離宮後您就好好呆在燕王府,不許再同他有任何聯係!”

“沈玨!”敬太妃加大了聲音。

“母妃!您再不濟也該考慮考慮兒子的感受,”沈玨錘了錘心口,怒氣躥到了嗓子眼:“我是先皇的兒子,注定是大晉將來的主子,這事要是被人捅出去,您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不止您和他會死,我也會死,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

敬太妃看著暴怒的沈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可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長久的靜默,湧動在房間內的空氣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沈玨閉了閉被光線刺到酸痛的眼睛,梗在心口多年的這根刺,一吐為快後,沒有拔出來,反而又陷進去幾分,刺得彼此皆是鮮血橫流。

重簷上墜著的簷鈴輕撞出聲響,風聲帶著人影落到書房門外,有人輕輕敲了敲門,“王爺。”

沈玨深深吸了幾口氣,斂去麵上異色,撩袍坐到椅子上,沉聲道:“進來。”

李錚剛一推門而入,就被房間內一股子涼氣凍地瑟縮了一下,隨著沈恪的目光看過來,他自覺低頭稟告:“今晨蘇承業在擲筆崖遇刺,被正巧帶著蘇杳杳踏青的齊王相救,現下幾人已經將刺客抓獲,正在回京的路上。”

踏青?大冬天的踏什麼青!沈玨沒好氣。

“你說什麼!?”敬太妃聞言猛地站了起來,脫口而道。

李錚嚇得呼吸都滯塞起來,彎腰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往上看,顫顫巍巍又將話重複了一遍,末了補充道:“齊王府調出好幾輛馬車,聲勢浩大奔著城外去了,眼下人還未回來,消息就已經傳了開了,蘇承業與其屬下受了輕傷,蘇清澤昏迷不醒,現在外頭都在傳……”

“傳什麼!?”沈玨心裏咯噔一聲,趕忙追問。

李錚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躊躇著說:“傳……是王爺派人去刺殺的,目的就是,就是不想要齊王……順利成婚,還說,您覬覦蘇家軍已久,想要趁機……”

“住口!”話未說完,沈玨已經氣急敗壞一腳踹翻了桌子,桌上精致的茶盞落了地,摔成細碎雜亂一片,“滾出去查,消息是誰放出來的!”

李錚背脊一寒,逃命似的退了出去,他先前便查過了,無人放出消息,皆是百姓自發而談,可這話,他不敢當著沈玨說。

關上門,敬太妃身子一晃,重新跌進椅子裏,保養得當的臉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她喃喃道:“不可能,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王泯生的事出來後,敬太妃就派人通知了裕親王,刺殺蘇承業的事暫停,待流言過去,再另做謀算,怎的他還是動了手。

沈玨心裏更加來氣,一腳想要踢開地上礙眼的佛珠,奈何踩中的碎瓷片一滑,踢空的同時,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就是愛慕你多年,你也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沈玨怒火上頭,口不擇言。

所有事情還有什麼不能分明,王泯生是裕親王滅的口,蘇承業同樣也是他派人刺殺的,但這兩口黑鍋卻由自己來替他背。

沈玨甚至懷疑,那些流言也是他暗中放出來的,可當真是好謀算。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玨兒,你清醒一點!”敬太妃大嗬,聲音嘶碎,破了音,“你不能這麼做,他,他是……”

沈玨嘴裏發出“嗬嗬”地喘氣聲,五髒六腑如同被放到了火上烤:“是什麼?”

“是……”敬太妃說不出口。

沈玨一手按在碎瓷片上,崩了滿地鮮血,雙目瞪眼,逼問:“是什麼!說啊!”

“是你親爹……”

哐當!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碎成了粉末,沈玨宛如在一瞬間跌入了無邊的深淵寒潭,舉目四望,哪裏都是死氣環繞,凝結而來的濁冰,封住了他所有出路……

京郊官道上,一輛輛馬車緩緩駛出與擲筆崖崎嶇山路銜接的岔路口,鐵蹄踏響,向著京城而行。

車身具是鐵檀木所造,莊嚴華麗而又堅不可摧,車簷處懸著的牌子微微搖晃,上頭鬼斧神工般浮雕著的睚眥獸首似活了過來,紅寶鑲嵌的眼珠在日頭下放著光,望之令人生畏。

兒臂粗的銅製車軸銜接著車身,車架上穩坐著的車夫皆是人高馬大肌肉盤結,氣息穩健眸色如鷹,不難看出武功之高。

蘇杳杳撩開窗牖上的簾子,望著後頭一排被拖在馬後走的綠衣人,有些咂舌:“這麼大陣仗?”

“不這樣如何能引蛇出洞。”沈恪笑了笑,眼眸裏有陰影潺動。

蘇杳杳點了點頭,放下簾子默默注視著他,到現在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稀裏糊塗上了他這輛馬車,怪的是她爹竟然沒有開口阻止。

“這般盯著我做什麼?”沈恪往後一靠,手肘擱在軟枕上,歪著身子打量她。

蘇杳杳望著他有些蒼白的眉眼,目光下滑到他虛垂在地上的雙腿,鼻息間似乎還能回味到密林中那股子血腥味,她緩緩開口:“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沈恪呼吸淺了下來,半晌沒有回答她,反而是輕點了兩下身旁的位置,“過來。”

蘇杳杳依言靠了過去,沒有坐下,反而雙手撐在他腿側,杏眼半眯著逼近他的臉,她的嘴角含著一絲絲笑意,在等著他主動開口。

“太近了。”沈恪往後靠了靠,幾乎已經半倚在了軟凳上,她又追了過來,居高臨下:“不可以?”

沈恪愣了一下,與她的視線對上,而後支著手稍稍坐直,距離拉近,他說:“寧雙的活動範圍,隻在將軍府外。”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蘇杳杳往前湊近了些,伸出食指勾起他肩頭垂落的一縷發絲,繞在指尖把玩,“大長公主府內,你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沈恪一把抓住她亂動的手,細細想了想,聲音低淺:“有苗頭,但證據還不確鑿,不是說出來的時機。”

蘇杳杳垂下扇般的羽睫,莞爾輕推了他的肩頭一把,“關於沈玨?”

“嗯,”沈恪輕聲,隨著她的動作躺倒在軟墊上,一隻手繞到腦後枕著,另一隻手繞到她背後,將人往心口下壓,“情緒別太緊繃,先休息一下。”

倒下去的瞬間,蘇杳杳腦子是有些發懵的,距他上一次情緒外露親了她過後,這是第二次,他先動手主動靠近,聽著耳旁沉穩的心跳,她下意識蹭了蹭腦袋,然後觸到了一支硬硬的東西。

“這是什麼?”她想抬頭,卻被沈恪的手壓得動彈不得,掙紮幾下,隻能放棄。

“別問。”

“哦。”

沈恪仰頭望著馬車頂,默不作聲舒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沒見蘇杳杳有動靜,才將時間移到她的發間,那枚桃花簪,很漂亮。

懷裏這支,算了,他大概是腦子不清醒了才想著親自去做。

馬車行駛過半,他卻一看再看,那栩栩如生的花瓣,原來是這樣雕的……他不自覺伸手,想要去偷偷取下來研究。

猝不及防手被人一抓,蘇杳杳抬首,清澈眸光哪有半分睡意,臉上已是笑意盈然,“沈恪。”

“嗯。”他不自然偏開視線。

蘇杳杳皓腕抬起,蔥白的纖指撫上他的下頜,拇指在唇角淺抹,帶著他的唇微張,學了沈恪十成十,她說:“你這是在勾引我……”

沈恪望著斜旁的穗子,忽然笑了起來,而後又莫名覺得,蘇杳杳這幅樣子,本該是自己。

感受到他胸腔震動的蘇杳杳滿臉問號,按套路,不是應該害羞了嗎?

手指摩挲了兩下他的唇,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歪著頭傾身吻了上去。

第 54 章

日暮西山, 天漸漸變得昏黃灰暗, 蒼烏的團雲壓齊王府青色的琉璃瓦上, 灑下一層霧茫,府中早早燃起的燈籠隨著晚風搖曳,忽明忽暗的焰火在紅牆上投下詭譎的光。

逼仄的地牢內,綠衣刺客們被捆著手齊刷刷吊成一排, 猶如發了黴的臘肉般,隨著不停顫抖的動作蕩來蕩去。

“哦?是這樣的嗎?”蘇杳杳立在光下,瞧了一眼伸長了腳尖想要踮在地上的綠衣人,徐徐開口。

回京之後,“陷入重度昏迷”的蘇承業和蘇清澤,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渾身是血的被抬入將軍府, 許氏和蘇婉瑩哭地抽抽噎噎滿臉是淚,那般淒慘的模樣, 更是引起了圍觀群眾的群情激憤,恨不得立馬找到下此毒手的人。

綠衣刺客由齊王親自動手審問,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蘇杳杳,自然也得責無旁貸跟上去。

也不知綠衣刺客是不是被她掄圓了膀子砸人的氣勢所嚇倒,還未多用上什麼刑罰,便輕而易舉地交代出了幕後真凶。

“是, ”綠衣人虛虛抬頭,看了眼旁邊那個還在不停抽搐的領頭上司,渾身一顫, 慌忙撤開視線,嘴裏補充道:“是燕王殿下派我等殺了王泯生滅口後,埋伏到擲筆崖,想要趁此機會暗殺蘇將軍,再使計吞並蘇家軍。”

蘇杳杳轉身,坐回到沈恪身邊,她端起桌案上泛著磬香的茶抿了一口,露出了令毛骨悚然的笑,“如此說來,刺殺我的人也是燕王安排的咯?”

最左邊一人快速接口,“是,照原來的計劃,即便沒有那場刺殺,待蘇公子將那女子接回府後,她也會勾引蘇公子,取得你們的信任,將捏造出來的謀逆罪證悄悄放到將軍府中。”

蘇杳杳挑了挑眉,支著下巴轉頭看向沈恪,眨了眨眼睛,臉上滿是遺憾之色。

“按照一般套路,不該是他們死咬著嘴,表示不說不說我就不說,我再生氣,對其嚴刑拷打,狠狠折磨,弄死兩個殺雞儆猴之後,他們才顫抖著交代出幕後主使嗎?這樣容易就招了,我還沒過夠打人的癮呢……”

沈恪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繼而低笑出聲,“如此,你便當沒聽見,先去折磨一通好了。”

蘇杳杳來了興趣,雙手扒在桌子上,興奮地說:“可以嗎?”

“隻要你想,什麼可以。”沈恪慢條斯理道。

綠衣人開始篩糠似地發抖,他們果然沒有看錯,這個母老虎,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毒婦!

“毒婦”蘇杳杳起身,手往身後一招,舉著短刀的寧遠就狗腿子似地跑了過去,刀尖沿著接話的那人臉頰轉了一圈後,開口問:“王妃,您想割哪裏?”

蘇杳杳抄著手摩挲著下巴走過去,慢慢打量那人,考慮片刻後,“你刀工怎麼樣?”

“應該還不錯,”寧雙想了想,非常自豪地說:“五六百刀之內,屬下可保證他還活著。”

“那就開始吧,”蘇杳杳歎了口氣,視線掃過另外幾人,看得人齊齊一凜,“既然他們不喜歡說實話,這第一刀,就從舌頭開始。”

寧雙眼中是興致盎然,從那次蘇杳杳假裝要剝人皮,套出供詞開始,他就深深地被王妃的演技所折服,一直想要參與一次,沒曾想機會來得這樣快。

是以,他手一抖,刀刃就在那人臉上刻了一刀。

“手滑了……”

蘇杳杳有些嫌棄,“那就從肩膀開始片,將身上的皮膚一寸寸割掉,留下一個完美的腦袋,供他的兄弟觀賞。”

“是!”寧雙手起刀落,暗綠色的衣料被削掉巴掌大小一片,驚懼之下那人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聽得另外幾人頭皮發麻。

第二刀,冷汗迸出,慘叫聲更顯淒厲。

第三刀,鮮血蔓出,腥味籠罩。

蘇杳杳信步轉向旁邊,繡鞋踏出輕微的聲響,仿佛踩到了幾人心上,她沉聲,一字一句道:“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誰讓你們來的?”

餘下的人瑟縮著肩膀,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的晃蕩,耳旁慘叫吟吟,眼前是一張笑得溫柔的臉。

到現在他們算是明白過來,蘇杳杳和沈恪壓根就沒信那套說辭,殺雞儆猴是真,擊潰他們的心理防線也是真,至於活剮幾百刀,他們相信,這兩人真的做的出來。

燈芯“劈啪”爆了一下,火苗浸上點油,開始搖曳不定,扭曲的人影投射到牆上,似鬼影綽綽,陰森到可怕。

“既然不想說,便都剮了吧……”

“我說!”有人挨不住,終於張了口:“是林都尉!”

蘇杳杳有些意外,仔細揣摩了半晌那人的神色,不是假話。但單憑一個林沛成,能調得動如此多人手?

撕破了口子,接下來便好審問了,半個時辰之後,蘇杳杳推著沈恪從地牢內走了出來,剛一踏出園子,就見梁上忽然閃下一名侍衛。

“九爺,”他渾身包裹在黑衣裏,即便是站到蘇杳杳麵前,還是讓人感覺到前麵是虛無一片。

蘇杳杳卻是驚詫於,她從未見過此人。

沈恪指尖點了點扶手,“說。”

黑衣人頓了頓,恭聲稟告道,“與您所料不差,刺殺的消息傳出來後,敬太妃趁著夜色喬裝到了裕親王府中。”

沈恪揚了揚嘴角,“繼續跟著,再調兩個人到林沛成那邊。”

“是。”黑衣人拱了拱手,身形一閃,如一滴墨水化入夜色中,了無痕跡。

蘇杳杳驚訝的失了神,裕親王乃是與先皇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二人感情就如沈恪與當今皇上一般深厚,為人和善且淡泊名利,頗得先皇信任。

昔年先皇行將就木之際,恐沈昀年少,壓不住朝堂上那群老狐狸,給了他號令京城戍衛的權利和五十萬兵權,全力輔佐沈昀。

這些年他也不負先皇所托,凡事盡心盡力,甚至恐有偏頗至今未娶,他之於皇帝和沈恪,既是叔父,也是良師。

但如今看來,情況怕並非如此,敬太妃與他有私交,林沛成算起來也勉強是他麾下一員,沈恪與皇帝防備著他。

那麼就很有可能,上輩子沈玨的上位,他從中出了不少力!可既然沈恪與皇帝早有防備,為什麼她上輩子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呢?

“在想什麼?”沈恪忽然開口,拉回了蘇杳杳的神思。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是迷惘,半晌後才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的?”

沈恪轉身望向她,“你指的是誰?”

蘇杳杳道:“裕親王。”

沈恪並不打算瞞著她,曼聲道:“從我傷了腿,開始做怪夢之後。”

蘇杳杳疑惑:“什麼夢?”

沈恪卻是闔眼籲了口氣,“以後再與你細說,今日天晚了,我送你回府。”

有些事,他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若那些夢和溫言給他那個鏡子裏所展示的畫麵是真實存在過的,那麼已經身亡的蘇杳杳是如何活過來的,他後來又做了些什麼,導致時間回到了現在?

蘇杳杳看著他莫測的臉色,想要追問些什麼,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後,又咽了回去,點了點頭說:“好。”

華燈初上,月上柳梢。紅牆綠瓦分辨不清顏色,悉數化為黑漆漆一片。

暗室裏,一盞琉璃燈昏黃,金絲楠木桌麵上的瑪瑙蓮台博山爐冒著嫋嫋暖香,濃鬱卻不膩人,似蓮般清雅,花果般香甜。

敬太妃取下鬥篷上的帷帽,斜看了一眼後,淡聲道:“這香已經絕跡,難為你還能找到。”

她對麵,坐了一位麵目儒雅的男子,穿了件秋香色的繡鶴長錦袍,眼角淺淺的溝壑也不掩其年輕時的風華清靡。

他笑了笑,“隻要你喜歡便好。”

敬太妃目光閃了閃,眸中染上淒色,伸手倒了盞茶推到他麵前,留下一縷飄搖的熱氣:“當不得裕親王這般看中。”

“裕親王……”他嗬笑一聲,盯著敬太妃手上那枚藍寶鑲嵌的戒指,“你既然還戴著,何必與我如此疏離?”

敬太妃笑了笑,手指捏著戒指轉了一圈,自指尖褪下,擱到掌心遞過去,“還你。”

“什麼意思?”裕親王蹙眉,捏起來套在食指上。

迎著他打量的視線,敬太妃斂去笑意,“這話該由我來問你才是,你曾許諾過什麼,怕是早已忘了。”

裕親王勾唇一笑,語氣涼薄:“我這麼做不是很好嗎?”

“好?”

“若你是指流言的話,現在人人都在懷疑沈玨,各方勢力明裏暗裏都在盯著,我將他放到別人眼皮子底下,再親自動手替他斬除障礙,豈不是正好證明,這些事非他所為,也就名聲差幾日罷了。”

畢竟是經曆過宮鬥的女人,敬太妃要是不知道這個老狐狸的想法,這麼多年就算是白活了,當即就嗤笑一聲,“你是幫他還是幫你自己,你我彼此心知肚明。這麼多年權利熏陶,你對這至高之位,就沒有點別的想法?”

裕親王眸光暗了下來,沉聲問:“你當真這麼想?”

“是!”敬太妃毫不猶豫道,“與權利比起來,我算什麼,我的玨兒又算什麼,不過是你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罷了!”

裕親王沉默片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忽然低聲笑了起來,而後越笑弧度越大,直到朗聲,“我便是有了想法又如何,你與皇位本都該是屬於我的,當年我沒弄死沈玨已是仁至義盡,憑什麼現如今還要幫他的兒子去爭奪皇位!”

敬太妃眉心一跳,慌忙問道:“你想幹什麼?”

“你說沈恪要是知道了他的腿殘,與沈玨有關,會如何?”裕親王麵上閃過癲狂之色,竟似變了個人,再無半點儒雅,“蚌鶴相爭,我坐收漁利,不過你放心,事成之後,我會接你到宮裏,讓你做皇後,好不好?到時候沈玨也死了,我看誰敢說閑話!”

“不要!”多年相處,敬太妃深知他與世無爭的外殼下隱藏著怎樣的可怕,聲音都開始有些顫抖,“你會後悔的!”

“後悔?”裕親王邪笑著抓過她的手,用力將戒指戴回原位,“他是你我之間的阻礙,我有什麼好後……”

見他越加瘋狂,敬太妃是真的怕他現在就對沈玨下手,心下一急,喊道。

“他是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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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悔字還未出口, 裕親王就仿佛在瞬間被人捏住了脖子, 聲音戛然而止, 臉上的神色由癲狂交織了些許震驚,看起來很是怪異。

半晌,他道:“不可能!”

敬太妃默默抽回手,看向被捏出淤紅的手腕, 淒然一笑,“你不信便罷了,告辭。”

裕親王訥訥地張了張嘴,看著她一步一步踏遠,雪青色的裙擺與黑暗交織了半片,如同少艾之期,她一轉身, 二人之間便隔上了一道永不能跨越的鴻溝。

敬太妃背脊挺直,將步伐放的極慢, 手緩緩搭上門栓,一絲涼風湧來之際, 她終於聽到了聲,“等等!”

柳眉舒展,指上的藍寶石在透進來的月色下蘊了層冷光,如何把握人心, 自是以退為進之。

她沒有回頭,聲音寂寥,又像是在瞬間放下了心中重負般輕快, “算了吧,親王殿下,天色已晚,我該走了。”

桌上燃著的熏香被衣擺帶起的風攪散,裕親王大步疾行到她背後,一把將緩緩拉開的門推了回去,拉著她轉身,“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有必要嗎?”敬太妃問。

“有!”

月色淒淒,風將呢喃刮散,寂靜的房間裏,敬太妃低首輕撫著戒麵上澄澈瑩亮的的藍寶石,緩緩道:“這是當年你親手替我戴上的……”

裕親王眸光閃了閃,昔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愛而不得的遺憾延續至今,如同生長著倒刺的荊棘,捆紮得他喘不過氣。

“當年,先皇來後宮的日子本來就少,便是得了空閑,大多的時候去的還是太後那裏,當時若非有太皇太後施壓,我半年見不到他也是常事。”

“我知道。”裕親王點了點頭,他與先皇的情誼並非是假,所以這些情況他自然也是知曉的,也正因如此,他欣喜的同時又伴隨著不甘。

一方麵,他慶幸著先皇與她並不相愛,也不怎麼碰她,另一方麵,他又不甘心自己得不到的心上人,被先皇棄之如敝履。

敬太妃的聲音低了下去,如同漂泊不定的浮萍,捉摸不到情緒,“你送我戒指那次之後,我發現我有了身孕,為了保住這個孩子,為了不牽扯出你,我冒著大不韙,趁先皇來重華殿之時,偷偷燃了香……所以玨兒會早產一月出生,可生得卻與足月的孩子無甚區別。”

裕親王重重吸了兩口氣,又緩緩吐出,呆如木雞一樣立在那裏,發不出一點聲音。

敬太妃眼中的光線暗了下去,她心裏明白,或許裕親王是愛過她,但這種愛抵不過彌久的歲月,他現在有的隻是得不到的遺憾而已。

不過,世間哪有情愛永存,唯有遺憾至死尚在。

若最終是裕親王登位,他得償所願,而自己容顏已老,心境也不複當年,蒙在他眼前的迷霧褪去,這種遺憾很快就會變得臭不可聞。

屆時,她與玨兒的人生,或許還不如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將野心放到玨兒身上,助玨兒登上高位,她才能安枕無憂。

“你還是不相信嗎?”見他久不開口,敬太妃出聲問道。

裕親王麵色變了,唇角漸漸勾起一個弧度,然後開始無聲的笑,笑著笑著,他一把抓住了敬太妃的肩膀,歡喜若狂:“我有兒子了?沈玨是我的兒子?”

敬太妃被他搖晃地幾乎快要暈厥,頭上的珠翠碰撞出泠泠聲響,“是,你有兒子了!”

“哈哈哈……”他朗聲,想不到峰回路轉還有意外之喜。

敬太妃涼涼地打斷,“可你的兒子,現在快要被你害死了……”

裕親王的笑聲猛地頓住,手指不自覺用力抓緊,是啊,此番連環計後,沈玨不死也要落得萬人唾棄!

敬太妃肩上似被鐵釘嵌著,痛得驚呼出聲,眼淚都要出來了。

“你不是還有計劃嗎,”裕親王慌亂片刻之後倏然回神,鬆開鉗製著她肩膀的手,壓低了聲音,“盡快動手,玨兒這邊,我來解決!”

“好。”聽他如此說道,敬太妃瞬間鬆了口氣,重新戴上帷帽,推門而出,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走之後不久,梁上忽然閃下來一人,垂下頭低聲稟告:“主子,人已經安排好了,隻待林沛成入獄,那些證據便會隨消息一起放出去。”

“不,改了。”裕親王略一沉吟,眼中有狠厲閃過,“派人去將證據銷毀,這個罪由林沛成來頂上,該怎麼做,你明白的。”

那人神情一凜,拱手應了聲是,悄無聲息地閃了出去。

裕親王撫了撫胡茬,心裏隻有一句話,沈玨竟然是我兒子!

…………

月色在白牆黛瓦之上籠罩著薄紗,將軍府漆紅的大門緊閉,隻有兩盞燈籠,散發著橘紅溫暖的光。

離著府門還有一段距離,沈恪目視著前方忽然開口,“就送你到這裏,先回去吧。”

蘇杳杳慢慢往前走了兩步,忽地又回過頭,看著麵目溫柔的沈恪,不舍地說:“那我就走了?”

“嗯……”沈恪眨了兩下眼睛,她頭上簪子被月色渡上一層華光,隨著轉頭的動作,含苞的花如同在眼前緩緩盛開,冒著沁人心脾的香,引/誘著他看過去。

蘇杳杳驀地轉身,往他靠近兩步,可憐巴巴地低眸,抿了抿唇道:“要不,我再送送你?”

沈恪幾乎要被她逗笑,這樣送來送去,短短一截路程,怕是天亮也走不完了,“回去吧。”

蘇杳杳撇了撇嘴,心裏在歎氣,怎麼重活一世,這人變得跟塊鐵似的,半點不懂風情。她那是真的想送他嗎,還不是找著借口想要多與他待些時候。

將軍府大門後頭,蹲著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扒拉著門縫歪著腦袋往外瞧,見蘇杳杳久久不挪動腳步,緩緩起身。

“爹!”

人影頓了一下,猛地回頭,正是重傷離奇痊愈的蘇將軍,他壓低了聲音:“幹什麼,嚇死我了!”

蘇清澤捶了捶還在發暈的腦袋,“大晚上的您幹嘛呢?我還以為進賊了。”

“關你屁事,滾回去。”蘇將軍麵上有些掛不住,畢竟他是英明神武的存在,這般偷偷摸摸扒著門縫偷看,不是他的風格。

蘇清澤“哦”了一聲,轉身往院子裏走。

蘇承業鬆了口氣,手剛搭上門栓,準備要開口叫人,就被身後忽然又閃現的蘇清澤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唔……”蘇將軍生氣了!

蘇清澤手上半點力道不鬆,壓低了聲音說,“爹啊,我這剛吸了迷藥,手咋不聽使喚呢……你一會請大哥幫我瞧瞧唄。”

蘇將軍想要打人,以模糊的聲音示意,你給老子等著!

皮有點癢的蘇清澤毫不畏懼,反正又打不死,怕什麼!他虛著眼往門縫外瞧,低聲喊:“您看,您快看啊!”

蘇將軍哼了一聲,一把扯開他的手,重新又蹲了回去,臉貼在門上往外看。

蘇杳杳腳尖在地上磨蹭了兩下,說:“那我明日再來找你。”

望著眉眼有些失落的蘇杳杳,沈恪的心沒來由的悸動了一下,像是被帶著鈍刺的繩子捆住,有些不自在。

藏在袖口裏的手捏了捏,他開口:“等等……”

蘇杳杳問:“怎麼了?”

月色暗了下來,沈恪抬眼看了看被黑雲半遮的圓月,指尖動了動,掌心多了一個兩指寬的長盒。

蘇杳杳抿著唇,努力憋著不讓唇角揚起,看著他抬起的手:“送我的?”

“不是,”沈恪清了清嗓子,別扭地偏開視線,隻是手指攤開,沒有收回的意思。

蘇杳杳向來自覺,拿過盒子細細端詳起來,金絲楠的木料入手頗沉,上有流光映著月色潺動,盒麵浮雕著團花,紛灑的花瓣由密至疏落到了鎖扣旁。

不等沈恪開口,她已將蓋子打開,紅綢柔軟地鋪就在盒底,一枚並蒂桃花釵靜躺其上,釵頭處花瓣交疊輕扣在一起,瞧著樣式,是能一分為二的。

“你親手做的?”蘇杳杳心裏灌了蜜,聲音甜的發膩。

沈恪挪了挪身子,換了個坐姿,依舊嘴硬:“不是。”

將盒子揣到懷裏,蘇杳杳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沒等沈恪反應過來,就躬下腰,勾著他的脖子在側臉處印了一吻:“算是定情信物嗎?”

沈恪不答,指尖捏著袖口摩挲,便聽她又道:“你轉過來。”

“做什麼?”沈恪耳邊微癢,下意識轉頭。

“親你……”話音消失在唇齒間,月亮被雲團遮住,光線暗了下來。

門後的蘇將軍震驚了!他以為他的寶貝是個被狼叼走,無力還手的小兔子,但看這架勢,怎麼有些像俏俏才是狼?這麼生猛,果然深得他的真傳,莫名的他就看沈恪順眼起來……

蘇清澤看的津津有味,對自己大姐的佩服又上了一層樓,若他有這個本事,哪至於現在還是孤苦伶仃。

看得正起勁,眼前就一暗,蘇清澤退後一步,麵前是蘇承業古怪的臉。

“走!”他抬了抬下巴,擋住門縫。

蘇清澤表示:“我還沒看夠!”

蘇承業揚了揚砂鍋大的拳頭,壓低聲音:“小孩子家家看什麼看,回去躺著,別忘了你現在身負重傷。”

“要走一起走啊,誰還不是傷員來著。”蘇清澤貧嘴難改,被拉著衣領提走的瞬間,在喊:“我還是個孩子,您打我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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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犯法的……”

模模糊糊三個字, 透過緊閉的門縫傳了出去, 熟悉的聲音被空曠的夜色拉得老長, 蘇杳杳背脊一僵,心裏“咯噔”猛跳。

完了,自己當街調戲沈恪,居然被蘇清澤抓了個現行。

“傻了?”難得見她臉上出現窘迫的表情, 沈恪眉眼微抬,伸手勾住蘇杳杳的脖頸,幾乎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裏,低淺略啞的聲音響在她耳邊,調笑著說:“膽子不是挺大的嗎?”

蘇杳杳眨巴了兩下眼睛,附在他耳邊小聲道,“這不是膽子大不大的問題, 如果不出意外,和蘇清澤一起偷看的, 其中一個必定是我爹。”

那可真是尷尬死了!

沈恪忍著笑,緩聲道:“嗯, 我會負責的。”

心尖顫了下,蘇杳杳眸光一閃,舔了舔微濕的唇瓣,揉著他的耳垂開口, “那夫君要不要……先叫聲夫人來聽聽?”

“……”沈恪聽了她的胡說八道,忽然鬆開手,麵色染上些許不自然, 一本正經地說:“天色已晚,你該回去了。”

“小氣!”蘇杳杳撇了撇嘴,抄著雙手起身,將沈恪送給她的桃花釵連盒子一起抱在懷中,眉眼斜飛,莫名有些紈絝的味道:“反正你遲早都得叫。”

她的羞臊當真是來得快,去得更快,沈恪莫名有些享受,又無奈地笑了笑,打從一開始,他就無力招架,無端去招惹她幹什麼。

假意幹咳了兩聲,他道:“快回去吧,明日還有要緊事要辦,我就送你到這裏。”

蘇杳杳覷了一眼身後的大門,終於是點點頭:“那你路上小心。”

頓了頓,她偷摸將雙手圈到一起,比劃了一個愛心,壓低聲音甜膩膩地喊了聲:“夫君。”

死要麵子的沈恪:……

一步三回頭,步伐碎得比小碎步還小,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緩緩閉上的漆紅大門裏,聽到落鎖聲的沈恪才收回視線,轉身喚來了一直麵對著牆壁的寧遠,推著他原路反回了齊王府。

府內還是燈火通明,與她離開之時別無二致。樹影隨風搖曳,紅牆綠瓦染上沉沉的黛色,偶有夜梟啼鳴而起,好像少了個人陪在身邊後,整個齊王府都陷入了孤獨的沉寂中。

一如遇他到蘇杳杳的前二十年那般,隻是這種古井無波的日子,開始變得難熬起來。

沈恪盯著窗外蒼黑色的飛簷,緩緩吐出一口氣。

習慣,當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頭頂的宮燈晃了晃,他稍斂麵色,沉聲開口,“有動靜了?”

房間內飄然落下一人,是早些時候蘇杳杳看到的那個黑衣暗衛。

他繞到沈恪前方,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宣紙,雙手呈了上去。

恭聲稟告:“敬太妃在裕親王府待了有半個時辰,離開後便徑直回了燕王府,到現在未再出門。而裕親王則在她走之後,派人去了林沛成府上,暗中銷毀了些證據,好在屬下事先命人拓印了一份,還請王爺過目。”

沈恪拿過宣紙展開,放到燭火之下,若有所思地瞧了片刻。

紙上所書,皆是沈玨與林沛成暗中往來的信件內容,與綠衣刺客首次的供詞一致,詳細記錄了兩場刺殺事件的始末,言辭間精確到了時間、地點,以及後續補救措施,隻是還未來得及實行。

“信件是在何處發現的?”沈恪疊好紙張,捏在指尖來回翻轉。

黑衣暗衛拱手:“是在林沛成書架上的暗格中,地方不是太難尋,派出去的人沒費上什麼功夫,輕而易舉便找到了。”

沈恪久未言語,下午同蘇杳杳審問之時,他幾乎能斷定,是有人想要暗中對沈玨下手。

而這些所謂的證據,應當是準備在林沛成入獄之後大肆放出去的,目的可不單單隻是搞臭沈玨的名聲這麼簡單。

裕親王近幾年在權利熏陶之下被養大了胃口,早已不是那個淡薄名利的叔父,他所謀甚大,如今卻忽然改變了主意,想來是與敬太妃此行有關。

“照原樣重做一份,放回林沛成府中,然後通知刑部連夜去抓人。”沈恪眼中閃過一絲厲芒,沉吟片刻,緩緩道:“派幾個人盯好刑部大牢,不可露了蹤跡,有何異常及時來報。”

“是!”黑衣人握拳於胸,想了想問道:“若有人想要殺林沛成滅口……”

沈恪抬了抬手,“查出是何方人馬即可,旁的不必管。”

“是,屬下領命。”黑衣人點頭,身影一晃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燈罩中的火苗猛烈跳動兩下,沈恪將宣紙放到上頭,火舌卷上白皙的紙,灰燼中透起一抹青煙,緩緩飄散在空氣中。

他倒是要看看,裕親王接下來會怎麼做,奮起一搏還是斷尾求生……

黑雲閉月,已是夜半無聲之時,狂風開始呼嘯而起,吹得茂樹發出怪響,枯枝折斷出劈啪的喊叫,窗戶似在被人拍打,擠進縫隙的風將房間內的燭火吹滅了兩盞。

光線在瞬間暗了下來,隻剩下頭頂憑幾上立著的一盞,氤氳出榻前一方模糊的景象。

林沛成側躺在床榻上,盯著要滅不滅的火光,輾轉難眠,燈火之外四周襲來的黑暗,似張大了嘴的野獸,貪婪蠶食著唯一的明光。

刺殺失敗,齊王親自審問刺客的消息傳來後,他就處在了這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中,林沛成不知道自己搭上裕親王這條船後果會如何,但他願意為了前途去博一把。

自踏入官場那日起,蘇承業的名號就遠遠蓋過了林沛成,他努力多年,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蘇承業步步高升,官拜一品。

反觀自己呢,就像是個笑話,這輩子注定埋沒在他的光環之下。

世人隻道大晉武將以蘇家執牛耳,林沛成對此很是不服氣,他甚至覺得蘇承業不過是靠著祖上榮蔭,若是同樣給他蘇家軍,給他五十萬兵權,他做的不會比蘇承業差!

他不想一輩子屈居於人下!

床畔半透明的帷幔被風掀起一角,桌上的燈搖晃出半截尾巴,倏然間滅了,黑暗中林沛成眨了眨眼,忽地瞧見房間內多出了一道黑影。

“誰!”他低呼一聲,抽出枕下的長劍握在手中,警惕地看著床前那道一動不動的影子。

“林大人。”那人開口,聲音如同在砂礫中打磨過,嘶啞難聽。

林沛成抹了一把額間滲出的冷汗,撩開帳幔,連鞋都來不及穿便下了床,“是你啊,齊王那邊有消息出來了嗎?”

那人全身籠罩在黑色的披風內,看不清臉麵,伸出枯瘦的手用指尖在桌案上瞧出幾聲輕響。

“自然是出來了,你派出去的那些人,供認不諱,將所有事情抖了個一幹二淨。”

林沛成呼吸一滯,指尖是冰涼一片,“還請王爺出手相救!”

“這是自然。”那人嘎嘎笑了笑,嗓音似鴨叫一般,“你為王爺做了如此多事,王爺當然是將你記在心裏的。”

林沛成長長籲了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稍稍平靜了下來,“還請大人指教一二,若此番我能脫身,為王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有你這句話便好,”那人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聲音變得詭異無比,似乎是在說著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蘇承業手握重兵,功高蓋主且剛愎自用,見皇帝年少奈何不了他,早已生了不臣之心,林大人不忍皇帝被奸佞蒙蔽,舍身為國,不惜以一己之力,想要替皇帝斬奸除佞。計劃不成,入獄後更是留下一紙血書,以警醒世人……”

林沛成麵色突變,手捏緊了劍柄,壓低聲音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那人指尖用力,指甲在桌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舍你一人,保全大局而已。”

一直以來,裕親王都是通過此人與他聯絡,話雖從他口中說出來,但林沛成不用想也知道,他已經成了裕親王推出去頂罪的棄子!

“你別忘了,我手中的證據若是放出去,咱們誰也沒有好果子吃。”底氣不足他的聲音有些抖,“大不了咱們一拍兩散,拚個魚死網破!”

“是嗎?”那人嗤笑一聲,忽然飄到他跟前,居高臨下看著他,聲音輕蔑不屑:“林大人所謂的證據是什麼?藏在枕芯裏那些偽造出來的書信還是一個身份不明,誰都沒有見過的我?”

林沛成張了張嘴,有些頹然地坐到地上,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傻子,裕親王從未留下信物,眼前這個人一藏,他是辯無可辯,沒有一點退路了……

那人緩緩湊近,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過,林大人請放心,你死之後,裕親王會好好照顧林大小姐的,必不會讓這件事牽扯到她或者你的妻兒身上。”

“你們想要做什麼!”林沛成冷汗簌簌往下冒,想要蹬著腿退後兩步,腳卻似生了根般定在地上。

“林大人已經猜到了,何必再多此一問呢?”那人笑了笑,“宮裏的日子本就不好過,行差就錯一步,隻怕是要連累的滿門俱滅……”

“你威脅我!”

“是啊。”

長久的沉默,那人看著頹然的林沛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該怎麼做,我相信林大人心中已經有了正確答案,可別令王爺失望。我呢,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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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昨夜一場淒風, 吹來漫天烏雲遮蓋, 淅淅瀝瀝飄著的霧雨, 如同江麵煙波,籠罩著亭台樓閣,在高低錯落的屋簷間,鋪陳出一幅雅致的水墨畫卷。

初冬時節, 雨天總是寒涼,蘇杳杳穿了件夾著薄棉的朱紅褙子,繡著臘梅花枝的裙擺蕩過濕潤的石子路,身旁的連翹撐著一柄雪景紅梅傘,像是撞入沉潭中的一抹鮮活顏色,惹眼卻毫不突兀。

蘇杳杳要去凝霜院探望受了傷的蘇婉瑩,賞菊宴過後, 原本商議好讓她搬到棲霞苑的,卻被接踵而來的雜事連番耽擱至今, 眼下她又受了傷,練武的事隻能擱置下來。

“嘶……”剛一踏入院門, 耳朵非常靈敏的蘇杳杳便聽到,房間內傳來蘇婉瑩的低聲痛呼。

她腳步一頓,抬手打斷了正要出聲的連翹,唇間呼出一口熱氣消散在雨幕中後, 二人屏氣斂聲,墊著腳上了慢慢踏上了台階。

裏頭的人輕輕吹了一口氣,像是是安撫, 然後低聲說道:“弄疼你了,我動作輕點。”

嗓音清潤低沉,很容易辨別,是溫言?

蘇杳杳湊近窗戶,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薄薄的窗紗上摳了一個小洞出來,蹲下身子,將整張臉貼了上去。

光線稍暗的房間內,蘇婉瑩正對著窗戶而坐,寬大的袖口撩到了肩膀處,手肘之下蓋著一層細軟的紗帛以做遮擋,隻露出手臂上一條結了痂的傷口,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害羞,雙頰赤紅。

“多謝溫先生。”她低著頭,眼神噙著水光閃閃,不住地往旁邊瞟。

溫言側身坐在她身旁,長睫微垂,背著光的身影落在蘇婉瑩雪白的胳膊上,不時輕呼出一口氣。

二人距離很近,他彎著腰,修長而又幹淨的手指捏著柔軟的紗布,細細地纏繞上她手臂的傷口,一如既往的溫柔:“不妨事,都說了叫我溫言就好。”

“……”蘇婉瑩看著他的頭頂,沉默一會,有些忐忑地開口:“可以嗎?”

手指翻轉,紗布末端繞出一個可愛精致的蝴蝶結,溫言直起身子,屈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有什麼不可以的,那麼客氣。”

蘇婉瑩立時挺直了背脊,沒料到他會做出這麼親昵的動作,嘴唇蠕動好幾下,糯糯著說:“那……那……那……”

蘇杳杳在外頭饒有興致的看著,一如昨晚蘇清澤躲在門後的模樣,她原還奇怪,怎的好好的婉瑩要鬧著習武了,難不成是為了他?

而且將軍府也不是沒有府醫,對於一個小小的刀傷,勞得動溫言一大早就冒雨前來?

如果這兩人有什麼情況的話,依照著他們的性子……她是幫呢,還是幫呢?

房間裏,那了半天沒那出來什麼東西來的蘇婉瑩有些窘迫,看向溫言的眼神就莫名有些像弄丟了魚幹的六六,可憐巴巴。

腳踝處被輕輕撞了一下,溫言低眸,一隻橘黃的胖貓繞著他走了兩圈,然後前爪並在一起坐了下來:“喵~”

還當真是一模一樣,溫言低頭淺笑,伸手將六六抱了起來,話卻是向著蘇婉瑩說:“我以為你膽子和杳杳一般大。”

是指她塞藥的那股勁!

“……”蘇婉瑩抿了抿嘴,看著平日裏生人勿近的六六,已經在溫言腿上尋了個位置躺下來,喉間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伸手,”溫言忽然開口,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很是體貼的沒有追問下去,“我再替你把把脈象。”這是他今日來的主要目的。

原本治療刀傷這事,將軍府的府醫就能做的極好,不必他再多次一舉。但今日晨起,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的疑惑仿佛鬆動了些許,溫言心中隱約有個猜測,如果能被證實,自己已至瓶頸的醫術,或許能在蘇婉瑩身上找到突破,從而往前跨一大步。

蘇婉瑩聞言的瞬間鬆了口氣,拉下肩頭挽起的袖子,緩緩伸出手擱在桌麵上。

指尖下傳來脈搏有力的跳動,顯然是真的未受迷藥影響半分,溫言轉而盯著她的臉,問道:“你的傷一直痊愈的如此之快嗎?”

“不知道……以前好像沒受過什麼傷。”蘇婉瑩瞄了一眼胳膊處,搖著頭說。

她被將軍府保護的很好,自小到大也沒受到過如此明顯的外傷,連她自己都沒料到不過短短幾個時辰過去,手臂上的傷口就已結痂,隻是疼痛感尚在而已。

“有過與昨日類似的情況嗎?”溫言又問。

蘇婉瑩想了想,躊躇著說:“不太確定,賞菊宴那日柔嘉郡主的表妹有沒有用迷藥,但我感覺當時氣氛不太對勁,掐了蘆宣一把……”

溫言神思漸動,手指繞過她的手腕,一把將其捏在掌心,指尖相扣,一絲絲涼意順著經脈往上攀爬。

倏然間,房間內的珠簾晃動兩下,溫言驟然鬆手,淩厲地目光望向窗台。

蘇杳杳心下一驚,在他回頭的瞬間,趕忙趴在了地上,恨不得鑽進牆角,感受到了昨夜蘇將軍被人抓包後的尷尬……

身後腳步聲踏響,蘇清澤踩著積水,發出劈啪的一陣聲音,看到蘇杳杳的瞬間,他大聲喊道:“姐,你和連翹趴在地上幹嘛呢?”

房間內的人有了動靜,門口光線隨著輕微的腳步聲暗了下來,餘光瞟到茶白色衣擺的瞬間,蘇杳杳想撕了蘇清澤的嘴。

“找東西呢……”蘇杳杳正了正神色,撐著手站起身來,抖了抖裙擺後,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說八道:“沈恪那日送我的簪子丟了,我沿著花台找找,這都尋了一早上了。”

蘇清澤一臉你腦子怎麼不太好使的表情,抬了抬下巴,頗有成就感地說:“不是在你頭上戴著的嗎?哎……想你年紀輕輕就開始忘事情,這個府裏,辛苦我努力支撐著門庭了!”

“嗬嗬……”蘇杳杳尷尬地抬起頭,摸了摸鬢邊的簪子,然後咧嘴尬笑著看向連翹:“你怎麼都不提醒我呢。”

連翹心裏委屈,可啥也不敢說!

蘇杳杳轉身,看向抱著手臂,倚靠著門框,笑得滿是揶揄的溫言,和偏著頭,眼中寫滿疑惑的蘇婉瑩,開始傻笑。

“俏俏,”溫言緩步走近,低頭看著她的臉,淺笑曼聲道:“這麼巧?”

“嗯……”蘇杳杳避開他的視線,“是啊,好巧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哦~”蘇清澤的視線在三人身上轉來轉去,恍然大悟般鎖定了蘇杳杳:“姐,你怕不是在偷……”

看字還未出口,蘇杳杳忽然出聲打斷:“蘇清澤,過來受死!”

蘇清澤往後跳了幾步,“你這是惱羞成怒!”

“你昨晚偷溜到府門口了吧!”蘇杳杳咬著牙,眼神和話語都很明顯是在威脅。

蘇清澤後脖子一緊,回憶起了被蘇承業單手提走後的恐懼,立馬轉了話題。

“你們聽說沒有,昨晚夜深人靜之時,林沛成被抓走了,是刑部侍郎親自帶人去圍的,還從他府中搜剿出了大批銀子和與燕王往來的信件,原來這些事真的是燕王安排他做的。”

“是嗎?”蘇杳杳停下腳步,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蘇清澤下意識屈腿往下矮,她的手肘彎曲已經卡住了他的脖子,轉了個方向,朝著房間內走,“來,說說具體怎麼回事。”

“林沛成現下已經被關進了刑部大牢,那刑部侍郎張大人也是個狠角色,今日一早天還沒亮,就將證據遞到了宮裏頭,我過來之前,燕王府已經被禁衛圍了起來,待林沛成的終審結果出來後,應當就會被皇上親自提審。”

蘇杳杳鬆開手肘,坐到了桌子前,沈恪已經知道沈玨是被人栽贓,可還是順著幕後黑手的想法做了,難不成,是中間出了意外,他準備釣一條更大的魚?

“裕親王……”她低聲呢喃一句,伸手將桌沿墜著的穗子理順。

如果是要引出他,和沈玨背這個黑鍋有什麼關聯呢,難不成,他還會出手保沈玨?可這樣一來,他為什麼又要連番栽贓沈玨呢,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溫言在她對麵坐了下來,許是知道了她的想法,眼中深幽一片。

得天照拂之人,死了果真是可惜……

而此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裕親王正是怒火難當。

他淡然地看著跪在下首的黑衣人,麵目溫和,隻是虛闔起來的眼睛裏,猶如淬了寒冰一般,他唇角帶笑:“萬無一失?事情辦妥了?”

裕親王越是這般笑,就越令人發寒,黑衣人大氣不敢喘一下,低聲道:“那些證據是屬下親手銷毀的,可不知為何又在原處搜了出來……”

裕親王指尖在桌案上一個個落下,敲出類似馬蹄的篤篤聲響,“這不是你開脫的理由,但凡你驚醒一些,都不會發生這事。”

黑衣人肩膀瑟縮一下,聲音似鴨般粗嘎,“屬下甘願領罰,隻是,還請主子能再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將那背後之人找出來。”

“用不著。”裕親王沉吟片刻,撫了撫拇指上的玉扳指,這事轉來轉去也逃不過是那幾家其中一個所為,不管他確定與否,今日之後總歸是要對上的,何必去多此一舉。

“林沛成那裏可談好了?”他沉聲問。

“屬下保證……”黑衣人話音一頓,“不出一個時辰,消息便會傳出來。”

“若再出紕漏。”

“屬下提頭來見!”

裕親王忽而想到什麼,道:“你去一趟敬太妃處,若她不罰你,你這條命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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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潮濕陰暗的刑部大牢內, 黴氣與血腥味交織, 滯塞的空氣中夾帶著一股子糜/爛的腐臭味。斑駁的光從牢頂巴掌大小的漏窗透進來, 照在最角落一間牢房中。

這裏是關押死刑犯的地方,暗無天日,進來了就別想出去。

林都尉盤腿坐在牆角黑暗處的稻草堆上,雙手套著兩條粗重的黑鐵鏈, 他低垂著腦袋,頭發散亂於臉側,任由碩大的老鼠從他膝蓋上攀爬過去,也一動不動。

“哢噠”一聲輕響,最外頭一層牢門上的鎖扣被打開,隨著鐵鏈撞擊出的響動,甬道內踏起沉悶的腳步聲, 向著這邊走來。

陽光照不到的甬道石壁上掛著一排油燈,焰火襯著行走間的人影晃動, 涼風卷起一道濁氣。

沈恪掩了掩鼻息,聲音在狹窄的甬道中回響:“人什麼時候沒的?”

刑部尚書張道安陪同在身側, 捏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薄汗,一五一十地稟告:“約莫在半個時辰前,輪值的獄卒交接後例行查看牢房,就, 就發現林沛成已經死了。”

沈恪沒有半點意外,抬眼望著幽暗不明的甬道盡頭,冷聲問道:“張大人覺得, 是他殺還是自殺?”

張道安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摸不準沈恪是何想法,隻能硬著頭皮道:“想來是自盡,具體情況王爺請隨下官一同去看看,便可分明。”

逼仄的牢房盡頭,隨行而來的獄卒重新掌了幾盞燈,原本昏暗的光線在瞬間亮如白晝,沈恪靜靜地看了半晌,伸手在輪椅上輕叩了幾下。

寧遠使了個眼色,便有獄卒小跑著上前顫顫巍巍地打開巨大的銅鎖:“大人請!”

鐵門後,林沛成端坐著的屍身緩緩顯露在光影之中,他抱手交握於懷中,手腕上牽著的鐵鏈早已靜止不動,看起來就像是打坐般。

隻是灰黑色的囚服前襟已被鮮血浸透,稍加凝固後變得汙穢不堪。

濃重的血腥味在開門的瞬間湧出,寧遠緩步入內,握住手中長劍,用劍鞘挑起他已經有些僵硬的頭顱。

燈下,是林沛成死灰色的臉和釘進脖子的半截筷子。順著大片的血跡往下看,在他交握的手掌正中,發現了筷頭大小的印記。

“沒有掙紮和打鬥的痕跡,是自殺。”寧遠揚聲稟告。早就知道的結果,但戲還是要在外人麵前演。

沈恪蹙了蹙眉,隨即對著張道安說:“派人進去看看,可有留下什麼東西。”

發現林沛成死亡後的第一時間,張道安便命人封鎖了牢房,連他也不知道林沛成這麼做究竟是為何,即便是定了罪,砍頭總好過用筷子插.進喉嚨,這麼死可是要痛苦許久。

“是。”他揮了揮手,叫了四個獄卒出列,舉著火把開始沿著牢房四周細細尋找起來,連稻草掩蓋的牆角也不放過。

不多時,便聽到有人驚呼一聲,“這裏有東西!”

沈恪半闔著的眼眸倏然睜開,眼角微微上挑,黑曜般的眼瞳投映著跳動的火光,他道:“過去看看。”

寧棋頷首,上前一步推著沈恪緩緩走入了牢門,正前方,青灰色的牆壁下結著厚厚一層黑痂,也不知是血跡染就還是蟲鼠屍身腐爛留下的痕跡,掀開的稻草堆後,有幾行扭曲的字。

是用鮮血所書,剛剛凝結成淡黑色,需得仔細去看,才能分辨出來。

寧遠舉著火把湊近,潺動的火焰帶出血字內容。

“蘇承業擁兵自重,早有謀逆之心,天不忍奸佞當道,讓我於無意中發現,查證之時因顯紕漏,被其所覺,此番刺殺實則自導自演,其目的乃……”

張道安幾乎趴到了地上去瞧,字跡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晰,行至目的二字之後便斷了,隻是在與地麵交接處的牆根上畫了一個太陽般的圖騰,邊緣處不太規整平滑,瞧著應當是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

從裕親王派人找上林沛成開始,沈恪就知道他已是必死無疑,唯一尚存的一丁點利用價值,便是由他的死,借機洗清沈玨身上的嫌疑。

裕親王想要保住沈玨,就隻能將這件事重新繞回來,不論林沛成最終的驗屍結果,是不是畏罪自殺,這個消息一旦放出去,流言便會往不利於蘇承業的方向發展。

“還真是好手段。”沈恪靜靜地端詳那個圖騰半晌,指尖在扶手上緩緩摩挲而過:“隻是心大了些。”

沈昀年少登基,自然就有倚老賣老不想權利被削弱老臣存在,他不欲處處被掣肘,就隻能提拔官場新俊,加以重用。

目下朝堂上已在暗中分為兩派,武將之中以蘇承業為首,鼎力支持著皇帝,他也是皇帝最為信任,也最能倚仗的存在。

而世家一脈,在鏟除了鎮國公張昌行等不臣之流後,漸呈弱勢,裕親王此舉,隻怕是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

蘇承業名聲一旦受挫,戰神威名隻會更惹人猜忌,世家一脈必定反撲,死咬著不放,沈玨便可趁勢而起。

“這個太陽是什麼意思?”寧雙回頭望了一眼沈恪,疑惑地撓了撓頭。

林沛成既然留下了,就一定是有含義的。

沈恪目光未曾移動半分,半晌之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倏然間一震,吩咐道:“去他身上查看,有何異常痕跡。”

寧雙觀其麵色凝重,大步行至林沛成跟前,提劍將鎖鏈砍斷,把人放倒之後一點一點的翻找起來。

沈恪看著盤縮著腿的林沛成,眉頭漸蹙,他若是並非甘願尋死呢?

“爺,您來瞧瞧!”

林沛成交疊在一起的手掌被拉開,掩藏在下的另一隻手大張著五指,縱橫交錯的掌紋間,同樣以指甲掐出了兩個字,因著已經死亡許久,屍瘢漸漸顯露,乃是九和五兩個字!

至尊之數?不對,裕親王這是想一箭三雕!

沈恪麵色稍變,“備上馬車,隨我去宮裏走一趟。”

…………

將軍府內,蘇清澤看著聽完消息後,就陷入呆滯的蘇杳杳,從桌上的果盤中摸了一把瓜子出來,放到嘴邊磕的咯嘣作響。

“什麼裕親王,姐你在講什麼啊?”

蘇杳杳依舊沒有回神,隻恨自己上輩子跟個傻子似的,對朝堂上的事了解的並不多,到了這會完全是兩眼一抹黑,行事全憑猜測。

裕親王顯然是個隱藏的極深的老狐狸,若不然,上輩子她也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聽說過。

“不急,”溫言抬手替她倒了一杯茶,將茶杯推到她跟前,緩聲道:“喝點水。”

蘇杳杳伸手,將茶杯捧到手裏,抬頭問幾人:“你們覺得裕親王這個人,怎麼樣?”

蘇清澤“呸”一聲吐掉瓜子殼,低聲道:“你說他年紀也那麼老了吧,保養的還挺好,紅光滿麵的,看起來就跟沈玨他哥似的。”

“為什麼是沈玨的哥?”蘇婉瑩小聲問。

“你不覺得他們長得挺像的嗎?”蘇清澤又咯嘣磕了一個瓜子,“不是說麵容,而是那種氣質,你懂吧。”

蘇婉瑩點頭又搖頭,“不太懂。”

“怎麼說呢,就比如,你看咱家,雖然我爹有時候不太正經,但外頭的人一看就是那種頂天立地的熱血好男兒,這種氣質直接影響了我姐,她要是穿上男裝,我都不帶懷疑她性別的。”

蘇清澤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不是我三八啊,雖然外頭那位風評挺好的吧,可我就總覺得他的眼神不大對勁。”

蘇杳杳緊了緊手中的杯子,問:“比如?”

“你們就看我大哥。”

蘇婉瑩瞬間低下頭,然後用餘光瞟過去,溫言笑了笑,替兩人倒了杯茶。

“他看人的眼神就不會閃避,就算是生氣……哎,不對,我大哥沒有生氣的時候。”蘇清澤灌下一口茶,“堂堂正正的君子,該是這樣的,言行一致,眼眸清澈。”

溫言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問:“哦,你覺得我是個君子?”

“不是嗎?”蘇清澤瘋狂挑眉,以示回敬,“不然我為何拜倒在你的褲腿下。”

溫言勾了勾唇角,“不是為了那批袖/箭嗎?”

“我是那樣的人嗎?”蘇清澤拍了拍桌子:“好吧,雖然我就是!但大哥你給了我圖紙,不就更能說明你是君子了!”

蘇杳杳聽著聽著,就感覺不對了,她腦子裏有一個可怕的想法湧現出來,如果是真的,那些盤根錯節的疑點,亂成一團麻的線索,就能尋找到一個突破口,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同時,敬太妃趁夜色遮掩,喬裝到裕親王府中,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娘啊,我好想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飄著,烏雲不散,黑沉沉積壓在空中,好像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了晦暗不明的光線裏。

凝霜院外的金桂已經掛了果,黑紫色的果子被風雨搖落了一地,光影稍暗,匆匆行來的腳步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溫先生,您在裏頭嗎?”敲門聲響,有人在門口低聲問道。

幾人對視了一眼,蘇杳杳正了正神,開口道:“進來說話。”

門緩緩被推開,湧進來的風吹得屋內珠簾晃動,晃蕩出冰冷的光,她目光一凝,看到了滿身是雨的寧雙。

“見過王妃,見過溫先生。”

溫言抿了一口茶,語氣淡然:“何事尋我?”

寧雙來得急,一路緊趕慢趕半點時間也不敢耽擱,喘著粗氣道:“齊王殿下請溫先生進宮一趟。”

蘇杳杳心裏咯噔一聲,一把捏緊了掌心,“怎麼回事?”

寧雙視線掃過房間內的幾人,終於在蘇杳杳忐忑的目光下開口。

“太後娘娘暈了過去,群醫束手無策查不出緣由,消息已被封鎖,還望溫先生能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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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霧氣似的微雨還在紛紛灑灑, 整個福壽宮已經被重兵嚴防死守了起來, 飛簷卷翹, 落雨彙集成一條,帶著冰涼的寒氣,砸到身著黑色盔甲的禁衛身上。

殿門緊閉,還是有潮濕的水汽自門縫中擠進來, 饒是早早的燃起了地龍,依舊覺得有絲絲涼氣順著腳底躥至髒腑。

沈恪死死捏著手心,望了眼隔間,屏風與帳幔齊齊遮擋的內室,麵若寒霜。

他緊趕慢趕還是晚來了一步,前腳剛踏入宮門,太後便在福壽宮暈了過去, 起初太醫院隻當是風寒之症,誰知剛寫好藥案, 太後便吐了一口鮮血陷入昏迷。

皇帝沈昀聽聞消息過後,第一時間派禁衛封鎖了福壽宮, 招來太醫院群醫一同診治,眼瞧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誰也不知裏頭到底是什麼情況。

重重帳幔被撩起一角,頭發已是花白的陳院判顫顫悠悠地躬著身子跑來, 麵色凝重地跪倒在地:“啟稟皇上、齊王殿下,臣等才疏學淺,診斷不出太後娘娘是因何至此。”

皇帝眉頭緊皺, 麵上似結了冰般陰寒,厲聲道:“診斷不出!怎會診斷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