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之前,世界是亮的。
銀裝素裹的大地,終年不化的積雪,被寒氣一寸一寸冰封起來的峽穀。夜以安縮在茅草屋子裏烤手,爐子裏燒著上好的銀絲碳,跳躍的火苗讓她半邊身子都是暖和和的。
門外有積雪被抖落的噗噗聲,夜以安不著痕跡的挪了挪身子,讓自己離爐火更近一點,對來人呲出一排潔白的幼齒,“夜淺,你冷不冷?快來烤烤火。”她笑的一臉純真無害,招著紅彤彤的手邀請她過來享受火堆。
夜淺沒脾氣的瞧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的走向火爐,夜以安又往裏了一點,以便她能夠被火焰的溫暖包裹。
夜淺緊貼著她蹲下身來,凍僵了的手指在火苗尖上慢慢緩過氣來,修剪圓潤的指甲隱約帶上橙黃的霧廓。夜以安順勢靠在她的肩膀上,貓撒嬌般的蹭了蹭,“夜淺,你不讓我練劍的時候就是最好的娘,世界上最好的。”
夜淺嗡笑了一聲,稍稍轉臉,在她的眉角親了一口,“要是我現在拽你出去練劍,我是不是就是世界上最壞的娘了?”
夜以安非常誠實的點了點頭。她很討厭冬,寒風會吹僵她的十指,原本沉重的劍就更難被握緊,那些花哨的動作也很難做得出來。夜淺瞧著她,低低的笑起來,意外寬容,“那世界上最好的娘允許你休憩一日。”
一塊頭皮有拉扯之感,夜淺好像在玩她的頭發。她最喜歡把她的發縷在手指上卷了,打成一個個圈,但夜以安不喜歡,因為打起來的圈通常都很難解。
她抬了抬頭,想把發絲攏一下收走,夜淺卻道,“別動。”她話的聲音很柔軟,還有一點尾調,和夜以安幾乎是全然相反的,“如果我以後不讓你練劍了……”
如果什麼?聲音逐漸弱化下去,夜以安沒有聽清,茫然的轉過頭去看她,空蕩蕩的茅草屋卻找不見夜淺的身影。她沒來得及反應,眼前的壁爐,桌椅,擺件,全部都不見了。
她眨一眨眼,自己身處在冰冷的雪地上,衣擺被融化的雪水浸濕。再一眨眼,雪地消失了,空寂的峽穀被暗夜吞噬,她隻看到自己手中的使重劍,劍柄寶石微微發亮。
原來,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夜以安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入口時輕微皺了皺眉,在口中含了一會才咽下去。她一直很不習慣西方的水,所有的水都是涼的,她落了一點的胃病,喝涼水總會不太舒服。
分了好幾口才將水飲盡,夜以安放下杯子,本想抬手擦一下嘴角的水漬,未愈合的傷口卻牽扯發疼。她隻好放下手,轉頭去看門口抱肩而立的女人,“我以為,現在東方對我避之不及呢,美女倒是出人意料。”
她對好看的人容忍度一向很高,也願意打上兩句無關緊要的閑話。眼前站著的當然是位好看的神仙,她著東方通用的語言,骨架嬌巧,但不是標準的東方長相,眼窩深邃,鼻梁高挺,還有一雙橙黃色的貓兒眼。她昂了昂首,“那是迂腐無知的東方人,我來接你回去。”
夜以安看著她,有點想笑,“回哪裏去?地獄之戰的時候峽穀被毀了,我現在是無家可歸之人。”
美女,“我叫碧落,我來接你回東方。”
東方是個很遙遠的詞,從這裏到東方,就算夜以安用最快的時間,也要差不多半個月左右,其中還要穿過交界森林。除了商人,夜以安幾乎沒有再在西方見過什麼東方神仙。
而碧落的樣子,顯然也不像是商人。商人不會穿裹身的黑衣,腰間挽著軟鞭,左邊的短靴上插著匕首,右手腕藏著一隻袖箭,連耳垂上掛著的漂亮耳環都是致命暗器。
夜以安肆無忌憚的打量她,眼瞳裏的懷疑不加掩飾。碧落卻並沒有覺得任何冒犯,她朝夜以安翹了翹嘴角,從懷兜中掏出一連串的珠子,“夜淺,你認識它,看到了就會跟我走。”
夜以安接過珠子去細細打量,不錯,這是夜淺曾經告訴過她的信物,上麵留存的氣息是夜淺獨有的,不過……她為什麼現在才來找她?
夜淺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經仙逝,臨死前她確實告訴過她有人會帶她回東方,那是她的至交,她隻需要一切聽從就好。可為什麼過了六十年,她在地獄之戰中表現出色,快能在使族站穩腳跟的時候,才有人來認領她回東方?
她握著珠子有一瞬間的迷茫,“為什麼?”為什麼過了這麼久?
碧落卻會錯了意,以為她是在問為什麼要跟她走,有些懵,“夜淺沒有跟你,還是你忘了?”她一下子覺得很棘手,夜淺也隻扔了條珠子給她,沒有其他可以自證身份的東西,這也太不靠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