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四也不含糊,領到調令先向商成作了請示,隨後又到兵部報備,將商成的護衛營劃到明州指揮衙門。他頭接令第二籌備第三一早就整裝登船,順了隋唐大運河放舟直下。憑著宰相公廨和兵部發下的勘合虎符,一路上官民鹹避暢通無阻,隻用了十三個晝夜就趕到了明州。隨即就是整頓先期會聚到明州地方的各路水陸兵馬,一麵籌集舟船調集糧草,一麵等待東南風大起的出海時機。他原本打算今隨同一支禁軍到近海上進行訓練,不曾想有兩個明州本地人是有重要機密要當麵向他稟告,而他聽了之後又拿不定主意,這才放下手邊的事情趕回了指揮衙門。
現在,他坐在正堂上,向剛剛進門的方確隨意指了個座位,:“老方來了?趕緊坐過來,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請教!”
方確屁股剛剛沾到椅子,聽他這樣一又連忙站起來,連聲著不敢當,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大人叫我,究竟是為著何事?”
段四嗬嗬一笑,按著他肩膀讓他坐,又拎著茶壺給他倒了大半盞茶湯,:“行了行了,你就別給我拽文了!你是在海裏撲騰的,我是在山上轉悠的,都不過是認識幾個字,有事沒事的學什麼進士口氣話?”他著自己也坐下,指了指一旁坐著的兩個人道,“這位兩位秦先生你肯定都是認識的吧?”
那兩個人連忙欠身不敢當先生的稱呼。段四也不理會他們,隻盯著方確看。
方確當然認識這兩個人。坐在上首的是秦家現今的家長秦道,另外一個他的嫡長子秦倥。秦家也是明州的大海商,若家業的興旺,比方家還要強上兩分,秦道和秦倥這樣的身份,明州地方稍微有點頭臉的人,有誰會不認識他們?但他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何緣由來到指揮衙門,因此就隻是向段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與這二位都是熟人。他有些納悶,據他收的消息,秦倥的座船是昨才到的翁洲外海,怎麼他們父子倆今就出現在了這裏?
段四是在燕山提督府培養鍛煉出來的幹脆作風,隻要到正事,就絕不拖泥帶水。他對方確道:“兩位秦先生都是剛剛從真臘回來的。是這,他們,他們上月底在真臘時,發現太陽中的三足烏遁匿了,於是判斷今年的南風十有七八不會大起,而真臘以南的風向,甚至有可能會轉為西北風或者西風,因此他們才不及等到六月就急忙趕了回來。”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方確,一字一句慢慢地問道,“老方,我找你來,就是想問問,海上行走,是不是有這樣一回事?是不是看見三足烏遁匿,風向就會有所改變?”他根本不避諱兩個姓秦的,更直接地問道:“這是不是他們在妖言惑眾?”
聽段四嘴裏蹦出“妖言惑眾”四個字,秦家父子的臉色頓時不可抑製地變得蒼白起來。但兩個人都能沉得住氣,並沒有立刻替自己辯解。
方確卻是一下就楞住了。他絕沒有料想到,段四找他來竟然是問這件事。
他是海商出身,又長年累月地在海上奔波,自然知道這是不是妖言。他心裏很清楚,與各家秘不示人的航海圖、航海路線以及製舟密法一樣,所謂三足烏之,肯定也是秦家人掌握的航海技藝之一。隻憑方家在明州與秦家人比鄰而居兩百年,卻從來都未曾聽見過這“三足烏”的法,顯然,不是秦家的嫡脈子孫,就絕不可能知曉其中的內情。既然秦家如今甘願把這隱藏了不知道多少載春秋的秘密貢獻出來,他們就必然有著更大的圖謀。這圖謀能是什麼呢?隻能是朝廷的東倭方略了。
他在心頭微微地歎息了一聲。他就知道,這消息絕對瞞不過秦家父子這樣的精明人,即便段四看在他胞兄的情麵上,出麵拒絕了另外兩家大海商參與東倭方略的請求,但秦家人上來就獻出如此“大禮”,肩負著重任的段四就絕無再幫著方家繼續隱瞞下去的可能了。他更明白,段四當著秦家父子的麵向他請教,這就是一個信號一一不是段四有了三分信實,又怎麼可能從外島碼頭匆忙地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