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02)東倭國是(五)(2 / 2)

也有人的心思走得更遠。俗話“凡事可一可再不可三”,商燕山先有玻璃不可信,再有出海技藝不能信,三有東倭國的金山銀山……這個敢不敢信?依老話講的道理,應該信;可要是依商燕山瞎話哄騙人上當入彀的本事,就絕不能信!可要是不信的話,萬一那東倭國真有一座金山呢?眼下金兌銀的市價是一兌二十五,上千萬兩的官金就是兩萬萬五千萬兩官銀,按市價能折合製錢六萬萬緡朝上,以東元二十一年國庫收入為準,當抵七十年的國庫收入,這樣的好事要是錯過了,於國於民於己,都是大過大錯大罪呀,旁的不,單是一條史書上的記載“年月日奏議某人言語大謬”,就得臭上幾百年……

一番合計之後,人們都抱定一個心思,今這個會議,能不話那就堅決不開口。大家同樣也有一個共同的願望,這種時候,身為宰相的張樸,應該以身作則率先表態,他定下基準,大家就好表態了一一反正錯了的話,那也是張相先錯的。

但是在這樣的場合裏,張樸是肯定不會先話的。奏議本來就是想讓大家各抒己見的,他來就定個方向,那還談得上議論嗎?

東元帝在等著大家話,張樸身為宰相不方便話,其他官員不願意話,而有話想的商成,他作為建議人又不能主動話,於是偏殿上頓時就冷清下來。

夜已經很深了。遠處傳來三更的更鼓聲。殿外傳來細不可聞的沙沙聲,應該是關防的禁軍在列隊巡邏。殿上燃著的幾架大燭山上,兒臂粗的羊油大蠟火苗子一躥幾尺高,蠟煙突突升騰燭淚汩汩流淌;光華映射,把人影在鋪地大青磚拖得又細又長……

一片沉寂之中,忽然有人郎聲道:“臣啟聖君:臣以為,東倭國之事當行。”

刷地一下,從東元帝到張樸再到諸位文武大臣,所有人的目光齊整整地望向話的人。

話的是工部尚書翟錯。

見是他率先出言,大家都不禁一笑心頭了然。別的人或許不肯站出來替商成話,但工部是非站出來不可。當初工部誤信了商燕山的鬼話,投了大筆的錢糧去燒製玻璃。如今玻璃一事已經是騎虎難下之勢,燒製不成的話,翟錯、常秀還有工部的右侍郎,他們都得挪地方,好一點或許還能去做個觀風使,差一點就得打點行李預備回鄉修誌,所以翟錯他們現在是在背水一戰,什麼都不管什麼也不顧,拚著老命朝火窯裏砸錢,隻想趕在吏部的去職公文下來之前把子虛烏有的玻璃燒出來。他們現在還在堅持砸錢打水飄的理由,就是商燕山親眼見過玻璃,既然商燕山親眼見過,那麼玻璃就必然是真事,隻是工部砸進火窯的錢還不夠,所以沒能燒製出玻璃。玻璃是真事,商燕山也從不妄語,所以東倭國的金山銀山必然可以信實!隻要朝廷相信金山銀山真有其事,那麼玻璃當然就不可能是假的,工部也就更有理由朝火窯裏砸錢!

對於翟錯的心思,東元帝也是一清二楚,但翟錯是在一片教人尷尬的冷清中挽回了他的臉麵,他還是心有感激。他和顏悅色地問道:“翟卿以為,東倭國之事,當行?”

“是。”翟錯低下頭,又恭敬地拱了下手,接著道,“自隋時起,東倭國便向我朝入貢稱臣,唐朝時更是多次進獻國書,以藩邦屬國自居。直至唐朝末年,當時中原國力已近衰竭,倭王依舊遣使來朝,顯然是一片赤誠心向中國。隻恨東倭國之藤原氏,橫行跋扈,欺慢倭王,使倭王身入險境倍受淒苦。如今倭王秘密遣使來朝,但求援手,我朝上國豈能坐視?臣以為,我大趙為下共主,當代行事,起兵誅暴除虐乃是份內應有,出兵東倭夷平藤原氏。此既為倭王伸冤,亦能解倭民於倒懸,是為大義之舉,更可見萬歲胸懷下恩澤內外萬民之心!”

翟錯的話語不多,但恰恰到了點子上。大趙出兵東倭國,既不是為鹿兒島的金山也不是為石見的銀山,而是為了解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東倭國黎民,這是上國的責任,也是道義所在,誰都不能指責。其中幾句露骨的馬屁,更是教東元帝張開嘴嗬嗬直笑,隨手便把禦案上的一個青銅鎦金蟠龍鎮紙賜予了他。

翟錯既支持了商成,又拍了東元帝馬屁,還得了個彩頭,這便為其他人做了榜樣。陸續又有兩三個人站出來表示,出兵東倭國也不是不行。

有支持的,自然就有反對的;有讚成出兵的,就必然會有反對出兵的。反對的人更多,理由也更加充分,從勞師遠征海外講起,什麼海路艱險是一個問題,後勤支應再是一個問題,出兵能不能必勝同樣大是疑問;其他的問題更多,兵力調遣、將帥協調、糧餉籌措、軍械聚散、船隻配給……林林總總的足足有幾十項,得翟錯等人啞口無言。別看這些反對出兵的人都是文官,教他們赤膊上陣不行,紙上談兵卻個個都是趙括,數經論典旁征博引,洋洋灑灑的大篇道理擺出來,別是翟錯,就算孫武複生韓信再世,也未必能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