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放燈的第十九,毅國公、戎州暨嵐鎮刺史王義,九月中旬在落石寨破擊犯邊的東烏罱,斬首二百,俘獲四百,生擒東烏罱國大王子與三王子。東烏罱國獻國書請降,已蒙恩獲許,將在明年春來朝,恭賀子壽誕。
一個接一個的喜訊,一個接一個的捷報,上京官民完全沉浸在無邊的喜悅中,上京城也徹底變成了彩燈煙火的世界。十裏禦街上,數丈高火山一座望著一座,皇城前更是矗立兩座燈樓,每座高達十數丈,闊約百十步,萬盞彩燈高掛其上,每至入夜,花燈煙火齊發,光彩彌散映照得夜空猶似白晝,其間錦綾繡緞金碧交輝,色彩繽紛絢爛教人雙目不能直視,時人謂之曰“錦塔”。塔前還有內苑外苑數十個教坊數千伎伶競相獻藝,通宵達旦歌舞不休,圍觀不去者隨時都有數萬人……
來也煞是奇怪,二十餘日的鬧燈不僅讓官民都敞開了遊玩,老爺居然也來湊趣,由頭至尾每每都是晴,直到十一月初二放燈結束,他老人家才記起來自己還有正事沒辦,慌慌張張地急忙來了一場大雪。
雪一下就是一一夜,直到初三晌後,還在飄飄灑灑地落。
快到申時的時候,坐落在遠離京城的北官道旁的南陽公主莊子上來了位客人。
這位客人在南陽的宅院前跳下馬,既不和幾個隨從交代,也不讓人通稟,提著馬鞭子就進了門。這家夥穿的衣服罩的大氅上全是濺落的泥漿,牛皮薄靴上也全是雪泥,在後院廡廊的地板上一踩就是一個黑腳印。可就是這麼一個狂妄得視公主府如無物的家夥,一路上走來迎頭遇見的公主府侍女居然沒一人敢出聲阻攔,都悄沒聲地低下頭避到一邊。
這客人顯然對這後院十分熟悉,輕車熟路就到了南陽的書房,腳上泥都沒跺一腳,馬鞭子一揚挑了棉簾就進了屋,沒話就把南陽的一杯熱茶湯咕咚咕咚一氣喝光,然後坐到旁邊的座椅裏鼓起眼睛生悶氣。
正在揣摩書法的南陽也不理這個客人。她斯條慢理地先把手裏的手卷上,係上緞繩,再把這本《拾遺貼》心翼翼地放進一個錦囊裏;又把案頭的另外一個書卷《與大將軍書》也裝好,把兩個錦囊都放到一個木盒裏再鎖好,再把鑰匙揣進貼身的荷包,這才假裝惱怒地睨了客人一眼,:“你這一身雪一腳泥的,是和誰滯氣了?”
陳璞翻著眼睛瞥她姐一眼,在座椅裏掉了個方向,還是不話。
南陽繼續逗她:“那讓我猜猜,是不是和情郎鬧生分了?”
大概是被南陽中了心事,陳璞登時惱羞成怒,一把抓起茶盞就要砸一一她這才發現盞裏又續了大半盞茶湯。她咬咬牙,瞪著眼睛左右望了望,仰頭就把盞裏的熱茶湯一口氣喝個光,順手就揚起來一一這次是要真砸了!
南陽不開玩笑:“別!這是父皇才賜的昌南鎮精瓷,今年才燒出來四個!”她急忙搶過茶盞,就手塞了一本唐人傳奇給陳璞。“要砸你就砸這個!”
陳璞恨恨地盯著南陽。這東西怎麼砸?她拿著書有點哭笑不得。就是這麼一打岔,她憋了一肚皮的火氣也了些。
南陽重新拿過一個幹淨茶盞,又給她續了茶湯,順便也給自己倒了一盞,捧著盞也不喝,就為圖手心裏的那點暖暖的熱氣。她問陳璞:“真不是和情郎鬧生分?”
“你再渾,我就真惱啦!”陳璞攥著盞,恨恨地盯著她姐。
南洋問道:“是誰能把你氣成這樣?那人就不怕惹惱了柱國將軍,將軍一怒砍掉他的腦袋?”看陳璞氣得臉通紅,胸脯也是一起一伏,似乎是真地快要發怒,她就不再開玩笑了。她知道妹妹的性情溫善,一般不愛使性子,眼前的模樣顯然是被誰氣得發暈。她問,“你跑來找我,又不願和我是和誰滯氣,我怎麼幫你呀?”
陳璞咬著牙,目光盯著掛在牆上的一幅《寒江孤舟圖》,似乎想把那葉孤舟從畫裏摳出來,半才起今遇到的倒黴窩心事。
上月放燈以前,因為有點公務要辦,她就一直在京城。給父皇賀過黑水大捷之後,她不愛熱鬧,就回了京畿大營。前兩又有點事要辦,就又回了京城。事情半好,她打算今就回軍營,結果早上去給娘親請辭,就在娘親那裏遇見到毅國公府的老夫人。按輩分親疏,她要尊老夫人一聲“姨”,十月裏還見過,所以並不算疏遠。姨要問她點什麼話,她也一五一十地。可老夫人那眼神讓她受不了。雖然是和她和娘親話,可悄悄地一上一下從頭到腳地打量是個什麼意思?還有,老夫人還不時和娘親來回遞眼神,假裝不想讓她看見又偏偏讓她看見,顯見得這背後有事一一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媒保媒的事唄……
“給誰保媒?”南洋有點好奇地問。陳璞是個不爭不搶的綿軟性子,生又有兩分執拗,這點和父皇很相似,所以很得疼愛,一般的事情都不會拂她的意。要不是這樣,父皇也不可能硬頂著一幫大臣的再三勸阻,讓她去京畿行轅做副總管,還由著她跟隨大軍出征草原。“不會是王義吧?”
看陳璞垂下眼簾不話,南陽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想了想,:“王義也不錯啊。不是才打了個勝仗麼?朝廷總得表彰吧……”
陳璞撇了撇嘴。在一般人眼裏,王義是打了個勝仗,可在兵部和宰相公廨裏,那就是笑話一一連笑話都不上的笑話!
“怎呢?”
“那一仗是八月初打的。”陳璞。“那些人是東烏罱國的使節,本來就是來向咱們遞國書的。誰知道他們找的兩個帶路的通譯和他們有仇怨,在嵐鎮通關時就對咱們的將士,這是來寇邊詐城的。王義和嵐鎮的駐軍都是笨蛋,偏偏還就相信了那倆通譯破綻百出的謊話,結果一通亂箭下去,人家就死傷了一多半,王義再帶人一衝,便把人家出使的兩個王子給活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