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由於霧氣太重,郭表看不到營盤裏熱火朝的忙亂景象,可就象大戶人家新造宅院時一般的嘈雜聲響還是令他非常滿意。唔,假如他是對麵突竭茨人的將領的話,他肯定會上這個當;嗬,這個商瞎子,不單有眼光有計算,打仗還是很有點本事;蕭老帥看的準也得對,這人的確象個打慣了仗的老兵頭子。他甚至還在心裏比較了一下,假如他和商成做對手的話,他能有幾分勝算?
但是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有點無聊的想法。
他裹了裹鐵甲外的綿袍,幾步走到自己的戰馬前,在搬鞍子踩馬鐙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腳下有點輕浮,第一下居然沒能爬上馬去。他這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沒怎麼合眼了,眼下從內到外都乏累得不行,疲憊的感覺就象一根草繩,密密匝匝地把他捆起來,讓他連自己的手腳都有點聽使喚。歲數不饒人,他畢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再怎麼保養身體,精神也遠遠不及年青的時候。他現在就恨不能倒在草地,美美地睡他三三夜。當然了,這隻能是美好的願望而已。這種時候,他又怎麼可能睡得踏實?
走在他身邊的文沐,看出他的臉色不太好,就關心地委婉道:要不,您先回去看下後麵傳來的文書?西邊的幾個營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我去跑一趟便成。
郭表搖了搖頭。這不行。大戰之前,他一般都會挑幾個營走上一趟,和軍官士兵們話,鼓舞一下士氣。這是投筆從戎以來幾十年中養成的習慣,不去他總會覺得心裏不踏實。再,剛才軍議時已經提前知會了那幾支隊伍,要是不去的話,底下人當著他的麵自然不會什麼,可轉過身就會在肚子裏罵娘
這樣一,文沐當然也就不好再勸,隻好叮囑郭表的幾個親兵多當心一點。
等郭表再回來的時候,響鑼已經敲過四更。
帥帳裏還亮著燭火,但是光線卻遠沒有一個時辰前他離開時那麼明亮耀眼;旁邊的幾個偏帳裏倒是燈火通明。看來,現在大概隻有商成一個人在帳篷裏。他有點渴睡,可又覺得肯定睡不著,就想去找商成話。這也是他的習慣,或者是一種毛病。但凡是要打大仗,戰前他都想找個人話,南地北不拘什麼話題一通瞎扯,然後拉開隊伍出去打完了事。可從帳簾的縫隙裏,他望見商成正垂著胳膊來帥案前走來走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據他對了解,商成這樣做,往往都是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或者在作重要的決斷;這時候他不能去打斷商成的思路。偏帳裏言辭細碎人影晃動,顯然都還在為戰事而操心算計,他也不能去攪擾。
他原地轉了一個圈。罷,幹脆回自己看看文書軍報邸報什麼的打發時間。
他回到自己的帳篷。
親兵要幫他卸下沉重的將軍鎧,可被他攔住了,隻是摘了鐵盔解了肩甲。親兵很快給他端來了熱水,他洗了手臉,又燙了腳,就著醬菜肉塊湯吃了點熱乎米飯,就端著盞熱茶水坐到案邊。他沒看桌案上的文書,也沒看軍報邸報,捧著熱茶,呆著一張因為勞累而變得有點灰暗的圓臉,目光凝滯地盯著帳篷的一角,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帳篷外還是那麼喧鬧吵嚷。似乎這不是個肅殺的軍營,而是個很重要的鄉下集鎮。這讓他有一種熟悉的親切感。他的家鄉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每月逢十,鎮上都有大集,他最喜歡和私塾裏的同伴一起偷跑去看殺豬匠宰豬。聽著豬臨死前的悲哀呻吟,看著帶沫子的豬血從豬脖上的血窟窿裏汩汩地冒出來,望著大冬還亮著兩扇肥膀子的殺豬匠一邊撩起皮圍裙擦拭尖刀上的豬血,一邊趾高氣昂地和賣豬人話,他就油然而生一股景仰之情。他那時候就想當個殺豬匠,哪怕做殺豬匠的徒弟也行,看那些家夥爬豬後腿上一口氣能把豬吹得皮脹肚圓,那氣吞山河的氣勢一一他那時候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詞一一他就覺得自己要是哪也能做到這一點,必然也是條頂立地的好漢子
沉浸在童年理想的回憶中,包裹在集市的喧囂裏,他再也耐不住一陣接一陣湧上來的疲憊,就趴在案上昏昏地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