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走了。剛才還熱熱鬧鬧的院落一下就安靜下來。幾個雜役抬著大簸箕在收拾杯盤狼籍的飯堂,筷子碗碟碰得稀哩嘩啦亂響。後院傳來一陣嘰嘰咯咯的雞叫,似乎有什麼人攪擾了它們的平靜日子,然後在一聲痛苦的嘶鳴聲中,那隻不幸的畜生就徹底擺脫了它的悲慘生活……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衛府,找到自己的馬,一時又不知道該朝哪裏去。
他暫時不想回家,隻想在外麵轉轉,找個人話,排解一下心情。
他很想找個人聊聊。他心裏憋得難受,迫切地想找個人話。什麼都行。上飛的地上跑的,管它什麼,能上幾句心裏話就成。可他在城裏的熟人不多,能上幾句心裏話的一個巴掌就差不多能數出來,但是石頭和包坎都在當值,他不好現在去打攪;十七叔又在葛平;商成……他現在不敢去見他一一他怕自己一見他的麵,就會忍不住把才聽的消息出來。
自從那一晚妻子了蓮娘的消息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差。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每每想到妻子的話,寒栗就禁不住從脊梁上掠過。
他從來沒見過蓮娘,也很謹慎地從來沒去打聽過。他隻是從別人那裏聽過她的一些事,從石頭那裏聽到的最多。每當石頭提到蓮娘,一開口都是“我嫂姐”,我嫂姐這,我嫂姐那……他記得,當他第一次從石頭嘴裏聽到“嫂姐”兩個字時,他當時是多麼的驚訝。不管在燕山還是他的家鄉定晉,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嫂姐和嫂娘都是非同尋常的稱呼,它代表的不僅僅是血緣上的親近,還代表著發自內心的敬仰。從石頭斷斷續續起的那些瑣碎往事裏,他能深切地體會到石頭內心裏對蓮娘的思念,那是一種對最親的親人的追憶和緬懷。他還隱隱約約地聽,石頭是唯一一個知曉蓮娘下落的人;其他人,不管是包坎還是範全他們,誰都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石頭當年在趙集看見了什麼,也沒人敢去找石頭打問。誰都不敢。就算大家都看見石頭的性情在趙集之後變得異常凶狠暴戾,也沒人敢打聽這其中的緣由。連商成都不敢。商成甚至不敢讓人去草原上尋找……
他還記得上半年包坎成親的頭一晚,石頭喝多了去睡了,他和包坎在油燈下南海北地話,話題不知道就到石頭在草原上把抓到的突竭茨人生剖剜心的事,誰知道包坎居然紅著眼睛了這樣一句:
“你當他心裏真是不明白?他不敢去想罷了……”
結果兩個人的酒全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給嚇醒了。
他牽著馬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色陰暗下來。很快就刮起了北風。陰雲密布的空中飄起了絲絲細雨。寒冽的北風夾著冰涼的雨滴,直朝人的領口脖頸裏灌。店鋪的夥計躲在門臉背後,百無聊賴地等待著可能會有的買主和客人。街麵上已經看不到什麼人了。這個時候,誰還會離開溫暖的家呢?
他停下腳步,仰起臉望了望灰色的穹。他的臉上立刻就被砸了幾顆雨珠,一股寒意立刻從頭頂一直鑽到腳心;心頭悶著一團火反而更加熾烈了。
他從掛在鞍韉上的皮褡褳裏取出大氅和雨鬥篷穿戴好,捋了捋鞍橋上的水,翻身上了馬背。他本來打算去中軍指揮衙門找聯宗兄長孫奐,借著軍務的由頭在那裏坐一會,但是,現在看來是必須放棄這個念頭了。
在出城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
“仲山兄!”
他回過頭一看,是文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