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西河飛速地將那小瓶子裏麵的液體倒進了茶壺,就著裏麵的水晃了晃,隨後倒了兩杯茶。他以一種深不可測的眼神看著我,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喬染,這水喝與不喝,可不是你說了算的。”我與周念沉,我們在人世間經曆了那麼多,可還要我去放棄,我還要放棄多少……最重要的是,我放棄了那麼那麼多,可是唯獨沒有得到什麼。
至少周念沉,我會徹底地丟了他。
我的嘴唇在不斷地抽搐,眼角的餘光瞥了師叔大人一眼,他沉默著,手指卻是勾起了那茶盞的手柄。
周念沉,你終於是要放棄了我麼,這麼久以來你展露出的微笑,都是假的麼!
說到底,還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他恢複了記憶之後,每一次說到後來,他的眼神都是黯淡下來的,每一次看見我用仙法,他都有一種奇怪的眼光……我不禁想到了之前,當初那麼努力要讓他恢複記憶,那個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他會努力地去向崇望,而不是留在我的身邊。
他是周念沉,他是一座在仙界裏屹立了千年而不倒的豐碑,他那為了天下萬民的思想早已經是根深蒂固。
我呢,我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仙子,他已經在我身邊停留了一段時間,我又怎麼能夠奢望他繼續停留下去?
是啊,夢醒了,我該從那唯美的夢境中醒過來了。
如今的我,隻想問周念沉一個問題。
“廢掉仙身,是不是你故意引誘我的?”
我也和他一樣捏起了那杯盞,手指在止不住地顫抖,以至於那杯子裏麵的茶水都溢了出來,有那麼一滴灑在了我的手指間,冰冰涼涼的感覺,和周念沉的雙手一樣。
喝下去,我就能忘了他。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我卻是做不到。
做不到,是因為心存執念。而周念沉,就是我心裏放不下的包袱,至始至終,我一路追隨,就隻是為了他。
我以一種極其殷切的眼神望著他,我在等他的一個回答,一字一句,我都會把你說的話牢牢記住。
他嘴唇翕動,極輕極輕的一句話從他嘴邊吐了出來:“我沒有。”
他說他沒有。嗬,這就好。這就說明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自作孽。起初我是仙,他是凡人,那時候他自己總覺得不對勁,甚至還輕信他人謠言說我是妖,如今呢,他隻要喝下那忘憂水,師尊就會助他成仙,甚至恢複到之前的修為,而我,竟然在此之前自廢仙身成了凡人。
我竟然、竟然還傻乎乎地以為這樣就能跟他在人世間平凡地終老。
他是周念沉啊,他是九重天上的神,即使在身為凡人的時候,他也是有著一顆懸壺濟世的心。忘憂水擺在他麵前,我在他身後,他會選擇什麼?
盡管我已經猜到他會喝下手中的忘憂水,但我還是懷了那麼一絲絲的希冀。
我盯著他的手指,期盼著他能夠稍微顫抖一下,那樣忘憂水或許就會灑在地麵上,更或者我過去撞他一下,把他的水撞翻?
這些畫麵在我腦海中一一閃過,可惜啊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周念沉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杯盞,隨後瞥了我一眼,“當”的一聲,他把那杯盞重重地砸在桌案上,灑落的茶水落在棗紅色的桌麵上,更添了一分妖異。
他用腳勾出來一個凳子讓段西河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邊,說:“師兄,能否……給我一些時間?”
段西河非常善解人意地問道:“你需要思考?”
是了,恐怕他在這個時候也想起來了之前的點點滴滴,他也需要時間來思考一下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思考一下他到底需要做出怎樣的選擇。
刹那間我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樣的考量,倒不如他直截了當地給我一個結論。
他對段西河說:“我想,我需要安撫一下喬染。”
段西河撫了撫他的大胡子,道:“師兄我不是早就告訴你忘憂水的事情了麼,怎麼到了現在,你反而又不舍得了?”
“沒有什麼不舍得。”
他接話接的特別快,好像是為了堵住段西河的口似的,可就是他說出來的帶著含糊語氣的一句話,刺傷了我的耳膜。
沒有什麼不舍得。
這已經代表了他的回答。我想,我也需要一個選擇了。
如果沒有我,周念沉或許也不會墮入凡塵,現在的他,很有可能還是崇望那高高在上的仙人,擁有著眾多朝拜者的第二師尊,許許多多的女仙仰慕他,許許多多的小仙想要當他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