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下了心裏的疑惑,看向了極其虛弱的十一師姐。
斜倚在床沿的言歡艱難地挪動身體,她那發白的嘴唇翕動,有氣無力地問道:“師父,就隻能、隻能用……這個了麼?”
大胡子段西河點點頭,連日的折騰顯然讓他憔悴了不少,連黑眼圈都出來了,說到底任何一個師父都是打心眼裏疼愛徒弟的,哪怕他平日裏對徒弟不管不問,也是把我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
看他們這狀況,似乎十一師姐的病情正往愈加嚴重的方向發展,如今來說,若是師叔的藥丸也治不好,那麼她就隻能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
身為這個房間裏唯一一名弟子,我趕忙去為言歡倒了一杯水,而後把藥丸塞到她嘴裏。言歡反胃很是嚴重,她的胸腔劇烈起伏,差一點就把剛咽下去的藥給吐出來。我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她才算是把藥咽了下去。
極輕極輕的,一句話如蟲子一般鑽進了我的耳內。
“他會來麼?”
輕得幾乎快要被風吹散的四個字,卻又重如千鈞。
我十分確定地點點頭,與此同時,言歡眼中的安定被我盡收眼底。
那邊師叔和師父正在商議什麼,索性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我們兩個之間的交流。片刻之後師父走了過來,安慰著言歡說:“你師叔是有名的藥師,可就算這樣他也不是萬能的。你的毒,這藥也隻能緩解一段時間,總的來說還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很中肯的一段話,還好師父向來是一個求實的人,不說那些虛的,也不是滿口的清規戒律。說真的,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喜歡段西河。
“篤篤篤。”
有節律的敲門聲傳來。
師父啞著嗓子問道:“是誰?”
“師伯,我是奉竹,特來看望十一。”
“奉竹啊。”師父瞧了言歡一眼,想要婉言拒絕,“歡兒現在身體狀況差得很,不太方便……”
“師父,讓他進來……”言歡果斷地打斷了段西河的話,說,“我沒事的。反正我也、也活不了,多久了。”
之前說到這個,言歡總是一臉悲哀,可是這一次,我分明聽出了一絲絲釋然。
接受了,她打心裏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尊重言歡的意願,段西河開門讓奉竹進來。
房間裏有些暗,我一眼沒有看清奉竹的表情,隻看到了他手裏的東西——那是一片鳳羽。
想必師叔也看到了,因為我已經瞧見他那又皺起來的眉頭。他說:“不要白費心思,這東西已經沒用了。”
我的心裏,悲傷悄然滑過。
奉竹說了一聲“我知道”,抖了抖右手,我這才看清他手上的食盒。
這小子領悟力還不錯,沒有拿那些虛的東西來搪塞十一師姐,他自己煮的粥,想必還算真心實意。
他取下蓋子,粥的香氣便彌散開來。段西河鼻尖微動,在嗅到這股香氣之後悄然離開了。
我想他一定是怕自己忍不住把粥給喝光!
師叔緊隨著師父的腳步,也帶著他的藥盒離開了。
這個房間裏,就隻剩下了我、言歡,還有奉竹。
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於是我跟奉竹說:“哎,十一師姐好像還沒喝過你煮的粥吧?你人都來了,不妨親自喂給十一師姐喝,我就先不打擾了。”
言歡的臉色很是蒼白,但那抹微笑十分自然。
我能為十一師姐做的,大概就隻有這些了吧。
希望她此生沒有遺憾,希望她能夠安然入夢,希望她下一世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份感情。
對於我的那段話,奉竹沒有任何回答。
“嘎吱。”
我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胸腔裏還是像壓抑著一股子情緒似的,總是透不過氣來。
想出去轉轉,轉啊轉的,就到了七師姐的房間外麵。
透過窗子,我瞧見她在裏麵刺繡。在這種人心不穩的情況下,她還能坐在床榻上安然地刺繡,我隻能說知夏的心理不是一般的強大。
“七師姐。”
“叫名字就好啦。”
依然像是初遇的時候,隻是這麼久了,我還是習慣稱她為七師姐。
“知夏姐姐,奉竹去十一師姐的房間了。”
“所以你一個人回來了?你很難過?”
我兩手撐在窗子邊上,扁著嘴說:“我不難過啊,我隻是覺得很惆悵。十一師姐那麼年輕,就要麵臨著死亡的厄運了。從前我隻覺得凡人是會死的,從來不知道神仙原來也會死。”
七師姐拿針順了一下頭發,幽幽地說:“宿命如此,沒有人能夠逃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