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終於又一次睜開眼,看著堂下跪拜,臉色詭譎的江浸月,然後又看了看默然無聲的林鄂,就在他金口大開的前一刻,一個冷漠鬱啞的不夾帶著任何情緒的聲音忽然穿插而進:“夠了,這件案子沒必要再追究下去了。當年害林鄂的人確實是我。所有得罪我都認了。”
江浸月瞳孔忽地放大再收縮,回過頭看著立在高堂明鏡這塊牌匾之下的那個人。
那人平靜的摘去官帽,走下木案,拍了拍衣袖間的塵埃,正對著皇帝,撲通一聲雙膝跪下,然後伏地一拜,“臣有罪,人是臣所害,也是臣所殺,臣全部認了,但唯心係家父已老,林家不能一日無主,罪臣懇請陛下結了此案,放家弟回去,也算是了卻罪臣生前最後一件事。”
然後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每一聲就像落在每個人的心頭,這個如此冷漠的男人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們除了詫異還是詫異。
他也要求死嗎?江浸月又是禁不住冷笑,原來林家的男人隻是表麵強硬罷了,骨子裏個個都是懦夫。但求一死可以解脫麼?這樣逃避自己犯下的錯,逃避自己的人還算是個男人麼?
“尚書大人。”皇帝垂著眼簾,目光渾濁,那四個字一個字比一個字聲調高,充滿了至高無上的氣魄,哪怕是心高氣傲如此的林邱,也為之一震。
“你這是包庇殺人犯?”皇帝眼睛微微睜大,灰暗的眼睛裏攝出危險的視線,眉毛微微吊起,眉間蹙起一個川字。他龍顏薄怒,林邱則是駭然。“罪臣不敢。”
“你要效仿你大哥麼?”皇帝冷哼一聲,長袖一揮,已是起身。
然後他走到堂前忽而轉身伸手直指著那根柱子,灰暗的眼眸犀利如刀尖,低沉的聲音威嚴難擋,雙目一瞪便當堂怒斥:“這麼多的鮮血還不夠醒目嗎?!林郎剛死,你就想效仿他了,很好很好,你們林家的人當真是越來越相親相愛了!!你等會也一頭撞死在另一邊的柱子上好了,然後你——接下來要報複誰?幹脆通通報上名來!讓朕今天好好地觀摩觀摩你們這些貴族到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幹了多少腥風血雨的事!?你們一個個難道就從來沒有摸著自己良心辦事嗎?良心是被狗吃了麼?朕讓你們為朝當官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朕自己?為了你們的貴族?都不是!朕為的是這天下是這國家——是百姓!而你們一個個家門都快被你們自己鏟破了,還來報國?汝等懦夫以死報國嗎?這就是你們口口聲聲所謂的忠孝麼?!簡直就是混賬!”
話到最後因為過度的激動,嗓子便啞了許多,像是已經積聚了很久的情緒突然爆發似的,皇帝老頭罵的麵紅耳赤,氣喘籲籲,甚至還有一絲——痛快。
他此番痛罵,是將七大貴族都罵了進去,如此一頓痛罵,聲勢浩蕩,一傳千裏。就連皇城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史官們奮筆疾書,將此事記進了七色國的新國史中。
很多年之後,一些讀書人還會時常提起當年那個痛斥七大貴族的七孝文帝高鶴,卻沒人再記清當年到底緣何痛斥七大貴族,結局到底又是怎樣。
隻知道史官記:‘七孝二十二年,入秋。七孝文帝訪紅洲,遇澄江林家事變,總七族之變通,嘩然怒斥之,七族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