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的陰涼地擺著幾張桌子,在日漸毒辣的陽光下顯得彌足珍貴。可是這大好的春光裏卻沒什麼人樂意飲茶聊天,比起安逸閑適地度過一個平淡的下午,人們更喜歡叫上三五家人朋友,趁著熱鬧時節踏青野營,美其名曰是親近大自然,其實和一般的家庭聚會不無區別。若是用這種詭辯的思路探討大部分傳統節日的價值,那麼具有象征意義的節日無疑全都是借助某種噱頭達到闔家團圓的目的。然而哪怕是用這樣那樣的看似不光彩的借口也無所謂,在楊洛看來,節日的作用本來就是和平時不常見的親戚熟絡一下感情,在工作之餘休息身體和精神,隻是為了讓不情願參加交際活動的死宅們找不到理由閉門不出,才折騰出那麼多的條條框框,甚至威逼利誘,盡是以一家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頓好飯為最終目標的。
雖然在這個年代想踏踏實實吃一頓安靜的飯確實不太容易了,七大姑八大姨有太多替人操心的事情,偏偏又沒法拒絕他們看似有心實則無意的問話。不過好在楊洛已經多年沒有享受過這種禮遇了,本就不是什麼門丁興旺的家族,少有的親戚也零散地住在海外,這種疏離早已不是吃頓團圓飯就能緩和的了。
而這個不是和熟人在一起就沒有幾句話的無頭騎士,即便是和朋友約在茶館聊天,也不會是什麼很受歡迎的類型——在遇到感興趣或者擅長的話題時會變得格外亢奮,而在不太理解的話題時又缺乏參與度,因而在麵對友人善意的邀請時,楊洛總是不自覺地抗拒著。這大概是從前總覺得自己被嫌惡的原因了,實際上旁人的目光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尖銳,他們或許隻是覺得你和平時常見的那些家夥不太一樣罷了。所以不需要太介意,保持自己的節奏,繼續做喜歡的事情就好了——
楊洛在彩合街上駕著馬車這樣想著,試圖麻痹自己那顆脆弱的羞恥心,但他這具運轉速度極為緩慢的身體在這種時候卻格外敏感,那些逛街的路人和兩側的商戶無不矚目著他這輛乍眼的黑色馬車。果然這樣還是太裝逼了,楊洛暗自後悔著,在平京最繁華的商業街上駕駛一輛中世紀的馬車,這和開著勞斯萊斯進胡同比起來少了一分貴氣,反倒多了一絲行為藝術的氣息。
彩合街貫穿了平京的幾條老街,雖然它本身是經曆過多次翻修和擴建的,但相比於後來建造的大多數商業街,原本建築格局的限製還是讓它的寬度略顯不足。過去這裏曾經是富家女子常來常往的購物聖地,如今已不複當年的脂粉氣,儼然成了小吃特產和民間手藝的聚居地。道路兩旁參差不齊的商鋪擠壓著攢動的人潮,而楊洛這輛頗為龐大的馬車宛如逆水而行的衝鋒舟,堅定而緩慢地試圖離開這裏。萬國生領他來的這間茶館正在彩合街的中部,楊洛本想著省省腳力,把馬車喊出來用不了幾步路就能到路口,運氣好的話還能順便拉個活兒,可等他筋疲力盡地趴在馬背上,才發覺根本沒那麼容易。
放在以往,彩合街裏也進過諸如汽車一類的大型單位,人們稍微往兩邊讓讓也就過去了。可如今情況有變,每個路人的體型都不盡相同,更有些諸如史萊姆這類本來就行動遲緩的家夥還在好奇地盯著馬車看個不停,絲毫沒有讓路的打算。“麻煩各位讓讓啊,別撞著了!”楊洛隻得無奈地衝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喊著,但很顯然沒人搭理他這番好意——就算被撞到了也沒關係,反正這副新身體的抗打擊能力比原來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被馬車撞一下無非是受點皮外傷,反倒能拿到一大筆賠償——這街上圍觀的人裏不知有多少是這樣想的,在盜竊搶劫等等事件頻發的今天,哪怕是守法的人也不由得會有鑽空子占便宜的小心思。人們的道德標準會隨著社會的安定程度不斷變化,因而像平京這樣依靠警方的武力值強行和不斷崛起的黑惡勢力作鬥爭的城市裏,小打小鬧的犯罪層出不窮。通常這些一般性質的財產損失和打架鬥毆的影響都被限製在民間的層麵上,所以市長萬國生自然是不會和楊洛說的,而這個宅了四個多月的無頭騎士,在躲風頭這段時間裏唯一的信息來源就是電視新聞,更不會了解這些幾乎成為日常的雞鳴狗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