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片敘 片段敘事(1 / 3)

前言

夏笳和大角第一次見麵,是在清華大學,在他回憶那個日子的時候,還能清晰地記得她穿著紫色的長裙。

其實無論對於誰來說,這些瞬間或許都並不重要,但在回憶的時候,卻總能占據一個重要而顯眼的位置。

因為人是會變的,隻有銘記這些不變的瞬間,才能在很久以後回憶的時候感歎——

“哦,原來當年我是這種模樣。”

那一天,夏笳對大角說:“你的《大角快跑》裏有很多沒用的句子。”

大角愣了一下,說:“啊?”

她又說:“她說可是就因為這樣我很喜歡。”

於是他說:“哦。”

哦,真好啊。

所以這裏,便是一些無用的敘事,你可能會在這些文字裏看見熟悉的東西,葉鏗會看見更多陌生的東西,但是那都無意義。

就像是意義其本身一樣,片段的魅力不在於它的完整或者清晰,而在於那無法彌補的殘缺、遺憾、朦朧和神秘,我像記錄像露珠一樣快速消失的夢境一樣記下這些片段,便是為了不會忘卻。

就像《大角快跑》一樣。

那是一個無用而瑣碎無趣的故事。

也是一個真正美好而神秘的故事。

·

其一.烏鴉

(她在最開始的時候唱著最後的歌,一切都像無法阻擋的洪流一樣駛向終結。飄渺的歌聲在漆黑的雨點間遊蕩,撞碎在封鎖住這座城市的鋼鐵壁壘上。)

·

漆黑的雨落了下來,層層堆積的黑雲壓迫著尖銳的高塔。這座機械城市的所有零件都像時鍾一樣精準地運作著,閃現著紅光的工廠噴吐著蒸汽,如同鋼鐵的巨獸。狂亂的雨點碎裂在滿是汙跡的地麵上,空氣中充斥著鐵鏽與煤炭的味道,氣氛粘稠得像是淋透了全身的汽油。

陳舊的街道上還餘下幾盞煤氣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小片雨幕,墜落的雨滴反射著轉瞬而逝的細光。被雨淋濕了翅膀的黑鳥立在滿是紅鏽的鐵皮上,深邃得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倒映著灰褐色的世界。

男孩在冷清的街道上發瘋般地奔跑著,汙水濺滿了身上深灰色的工作服。他赤裸的雙腳被石塊和玻璃的殘片割出了無數細小的傷口,血混著沾滿雙腳的泥漬,化成了一片髒汙。

他就像一隻發狂的幼獸那樣狂奔著,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一隱一顯。

那歌聲在雨簾中顯得分外模糊,像一隻幽魂一樣寒冷空虛地在汙濁的空氣裏飄蕩著——

“黑鳥在深夜中嚶鳴

揮動著破碎的雙翼,學習著飛翔

黑鳥在深夜中吟唱

用它深陷的眼睛,環視著四周

它用盡了一生

隻為等待展翅高飛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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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轉角處破碎樓房搖搖欲墜的水泥牆前緩緩停下,長時間缺的感覺氧就彷如刀割,一刀刀狠狠地切在肺上,帶來撕裂一般的疼,他咬著牙,貪婪地呼吸著空氣,滿身的傷痕帶來的刺骨疼痛在呼吸間同時襲來,他的表情因痛苦變得猙獰扭曲。他回頭,視線盡頭的高塔反射著金屬的光,尖利的頂部刺向破碎的黑雲,彷如深深插在大地上的利劍,也彷如世界盡頭。看著那鋼鐵的怪物,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歌聲斷斷續續,卻已經隔得很近、很近。男孩繞過圍牆,走上堆著瓦礫的樓梯,他看見幾個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縮在樓梯的角落裏,因從破碎窗戶吹進的風而冷的瑟瑟發抖。

孩子們也看見了他,無神的眼睛裏有了希望的神色。男孩跑到孩子們身邊,將身上那稍顯寬大的工作服脫了下來蓋在孩子們身上,他身上現在隻有一件破舊的背心了,肩膀裸露接觸到冰冷的空氣讓他渾身打了個寒戰。

“她在哪?”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一個孩子深處髒兮兮的手指,顫顫地指向了樓上的窗邊。

男孩跑上了樓。

他離歌聲更近了,但聲音卻已經沒有了歌詞,隻變成了一段溫柔飄渺的曲調,氣若遊絲。他在窗前慢了下來,他看見了那個女孩。在漆黑中,她披著破舊的毛毯,身體隻顯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她的頭輕輕枕著窗,快要沉沉睡去。

“不要睡著,烏鴉,”他跑到女孩旁邊,以不大的聲音呼喊著說,“不要睡著。”

“嗯。”女孩迷迷糊糊地答應著,昏昏欲睡。

男孩備背起了女孩,帶她衝下了樓梯。

他又看見了孩子們,他快速的說說“你們的兄弟——倉鼠,他會很快會來的。”

“而我,”他停頓了一下,“不,我們也會很快回來的。”

一個孩子說:“快點,黑貓。”

他已經饑餓得沒有力氣了,聲音微笑的如同蚊子的嚶鳴。

但他的聲音在黑貓的腦中震蕩般地不斷回向。

快點,黑貓;快點,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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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背著烏鴉,衝向了城市的另一邊。

豆大的雨點啪啪地打在他的臉上,生疼。他感覺自己更加地難受了,他的力氣與直覺都在寒冷與奔跑中不斷流失,他感到仿如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或許真的是整個世界。

“沒關係,”他對烏鴉說,卻更像是對自己說,“沒關係的。”

他跑著,然後跌倒了,髒水濺進了眼睛,他胡亂地一抹,然後爬起來,繼續全力奔跑。

他想著誰能拯救自己背上的女孩,他不斷地想,又不斷地否定。

他最後的希望隻能是一個賭博。

黑貓跑到了這座城市的中心地帶,他看到了那條割裂了整座城市的烏黑的河,帶著惡臭的浪翻湧著,卷起各種垃圾,老舊卻龐大的鐵橋橫在水上,巨大的鋼材上鏽跡斑斑,黑紅得如同凝固的血。而在那遙遠的另一邊,燈火璀璨。

守橋人的房間亮著,卻非常昏暗,一個巨大的黑影停留在那房前,擋住了視野。

那是一架馬車,長方體的黑色車廂帶著堅硬的金屬感,簡潔、華貴。黑貓輕聲地靠近,原本垂著頭的馬警覺地抬起了頭,白色的蒸汽鼻息不斷地噴出,又轉瞬間消失在冷雨中,它鋼鐵的眼眶中閃著紅色的信號光。

他轉過了馬車,走到了房前,在這樣的大雨裏,房門竟然沒有關上,壁爐的火光並不明亮,卻照亮了屋內的兩人。老朽的守橋人佝僂著背,綠的發黃的舊大衣上充滿了縫補的印記,而他的前麵站著一位拄著黒木拐杖,頭戴高腳禮帽的男士,他文雅地微笑著,歲月也無法在他英俊的臉上留下一道刻痕。

他看見了他們,他們也看見了他。

黑貓說:“男爵先生。”

男爵微笑著,那張臉帶著讓人信任的真誠,卻又像是一張麵具。

“救救她吧,男爵先生,”黑貓的聲音帶著懇求,“這裏隻有您能拯救這個女孩的生命了。”

他向這個工廠的主人祈求到。男爵看了一眼黑貓背上的女孩稚氣卻又清秀的臉龐,她的氣息微弱,卻依然像是在哼著什麼沒有名字的曲調。

“當然,我能,”他用誠懇卻高貴的聲音說道,“我能拯救她,但這也意味著你再也見不到她了,我的小工人。”

黑貓用他漆黑的像是幽潭的眸子盯著男爵,在一瞬間,男爵感到自己仿若麵對著一隻被逼入絕境的猛虎——憤怒而強大。但下一刹那,一切都變回來了,黑貓依然是那隻疲憊的小動物。

“是的,先生,”黑貓用悲傷而緩慢的聲音喃喃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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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的馬車消失在了長橋盡頭,守橋人提著六角的煤氣燈,陪著黑貓站立在雨幕中。

他用緩慢的語調問道:“孩子,要來我的屋裏暖暖身子嗎。”

黑貓搖了搖頭,他轉身奔入了大雨中。守橋人看著他的背影,想到了一條瘋狂的流浪狗。

黑貓跑啊跑啊,所有的腸子都糾纏在了一起,疼啊疼啊,讓他不住地咳嗽,像是要咳出鮮血,像是要咳出了肺。

他回到了那殘破的樓房,一個渾身泥水的孩子在樓口等著他。那是倉鼠,將烏鴉的情況飛奔去告訴黑貓的孩子。

黑貓覺得自己失去了最後的力氣,一個踉蹌,滑倒在了樓前,瓦礫與玻璃渣割破了他的膝蓋,他的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