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成廢墟的天策府中屍橫遍地,烈火炙烤著大地與天空。知節殿,淩煙閣,將軍塚,秦王殿前的雕像倒塌了,那支直指蒼穹的箭矢終究射不出去,目所能及處盡成殘骸。
大殿柱梁在火光中劈啪作響,府外叛軍的投石車還在發著沉悶的聲音,夕陽被火焰染得如火如血一般豔紅,叫那些大石化開道道裂痕。砰!還在持續不斷的喊殺聲中傳出轟然巨響,屋瓦隨之嘩啦啦落了滿地。
蕭易抬頭,濃煙彌補的空中飄飄然落下一麵赤旗,那上頭的天字被燃了大半,火苗借著風勢吞噬著,等它終於落到蕭易跟前,已經隻剩下一片旗角。蕭易伸出手,指尖還未來得及觸及,那上頭的火苗子一跳,吞沒了最後的紅。
汀然,若這天下還能歸複太平,我便卸了這一身鐵衣,與你去北邙尋一隅清靜地長居,春耕秋收,共度餘生,如何?
汀然,等天下太平了,我們就去那裏,蓋兩間小屋,再圈一個院落,自己種地打獵,過些安靜平淡的日子,了卻餘生,好不好?
“鎮山河!!”
“汀然不要!!”
湛藍色的光芒衝破重重濃煙,將蕭易籠罩,白袍道士執劍擋在蕭易身前,廣袖在熱流中翻飛舞動獵獵作響。不遠的前方,幾十柄硬弓拉開了弦,箭矢的寒芒反射火光看上去彷如嗜血的利齒,正正朝向了謝汀然。
“快走……汀然……快走……”蕭易虛弱無力的嗓音飄散在重重硝煙裏。
謝汀然沒有說話,他往後退了一步,未執劍的手想要去抓住蕭易,摸索著卻碰到了一根硬冷的東西。謝汀然胸口猛然一滯,緩緩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蕭易歉意的笑容。
“沒用的……咳……汀然……你走吧……”蕭易氣若遊絲,望向謝汀然的目光裏卻仍舊隻有柔情。
謝汀然唇齒抖了抖,垂下眸怔怔看著蕭易那柄穿胸而過的投槍,黑紅的鮮血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傷口狂湧,襯得蕭易的臉色越發蒼白。
“……易……”謝汀然握劍的手顫抖著,險些要拿不住跟隨自己多年的兵器。他想要將那投槍從蕭易身體裏拔出來,耳邊不住嘀嗒的聲音,讓謝汀然的眼睛順著槍杆投來的角度望過去,終於還是看那深入地下的槍頭時,模糊了視線。
“啊……啊……不……不……”謝汀然隻覺得身體一瞬間被抽空了力氣,身後有箭矢破空而來,不過轉瞬已經到了跟前。
“啊————!!!”蕭易口中含著血含糊狂吼著抓住胸口的槍杆往前踏出一步,額頭青筋盡出,生生將插進地裏的槍頭拔了出來,張開手臂抱住謝汀然用盡最後的力氣轉過身體。
卟!卟!卟!刃入血肉的悶響連連不絕地傳入謝汀然的耳朵,向來清冷的眸子瞳孔驟然一收,那雙抱著他的有力的臂膀鬆了,無力垂落的手在白色的道袍上劃上五道血跡……
謝汀然朦朧淚眼中仿佛又看到蕭易從洛道山林中提槍策馬而來,巴陵夕陽下與他並肩而立欣賞金秋花田,洛陽城防府衙中的柔情暖懷,天策府淩煙閣之上同飲觀景,青騅牧場上並轡策馬的瀟灑,北邙山僻靜山坳瀑布邊一起規劃的未來,全部,都碎了。
蕭易的血緩緩淌過謝汀然鞋邊,將那雙素白繡雲靴染了紅,浸濕了腳麵,卻已沒有了該有的溫度。
他抬頭望向正步步逼近的叛軍,茫然。
“那裏還有人!!”
謝汀然耳畔炸響,十幾道劍光突然落下。
“是我宮弟子!!帶他走!!”
有人一把拽過了謝汀然提氣又躍,底下劍氣澎湃散開。謝汀然癡傻似的看著,看變成了殘垣斷壁的天策府在眼中小了,小了, 蕭易也漸漸快要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