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東部一間茅舍內,李規縮在牆角。創傷未愈,才更能體會環境的惡劣,深夜苦寒,手足像已不是他的,動彈不得,但痛楚又如此鮮明,沿著肢體爬上來,錐心刺骨,纏綿悱惻。旁邊的柴火堆被人點過,又被人用灰石撲滅,濃煙會暴露行蹤,他想避著墨殺與羅言見上一麵,就不能冒險。
鬆動的柴門嘎吱作響,幾隻蠕蟲知道裏麵有獵物,在門口逡巡不去,牆頭的火折子很快燃盡,又換了一根。就這樣忍著,竟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何時門外的蠕蟲逐漸消停了,柴門忽然啪啦一聲彈開,嘎吱嘎吱地晃動不止。李規驚醒,一把抓住佩刀,朝門口望去。過了好一陣兒外麵才傳來些許動靜,軟底的黑布靴,輕薄的黑布衫,熨帖的黑麵巾,冷月來在門口,依舊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樣子,冰冷寒肅,恰如他腰間那柄黑刀。
“沒用的東西!見個人都跟做賊似地,連火都不敢點了?”他走進來,腳尖一挑,將門合上,又一腳將那堆柴火踢散了。
李軌將刀放下,拖著不太好受的腿腳坐起來,透過門縫,見外麵多了群黑衣紅眼、張牙舞爪的厲鬼,方言道:“現在的我還有必要勞動他們嗎?”
冷月看著他癱在身側,仍在細微顫抖的手,“是不必,他們另有用處。你不是想見羅言嗎,我成全你。”
“為何?”李規遽然抬頭。他一直想見羅言,是冷月不擇手段,百般阻撓,將他逼至這般境地,到了現在,他又說要幫忙了,誰信?
冷月不喜歡解釋,更不認為自己有向李規和羅言解釋的必要。他往門後暗處一站,咋看去竟跟憑空消失了似地,隱藏身形,消除存在感本就是殺手的看家本領。
之後他們等了多久,冷月就站了多久,李規也看了他多久,見他一直不聲不響,不晃不動,某一刻竟突然覺得,冷月已不像個活人。但這念頭還未成型已被李規撚了個粉碎。李規是死過一回的,羅言幾年來多次自殺未遂,至今還活在過去的陰影裏,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個活死人,相比起來,當初阻攔墨殺未果,不知如何僥幸逃過一劫的冷月,理當是最像活人的一個。
久對無言,又過一陣,忽有喊聲遠遠傳來:“李規,李規在嗎?你出來呀!”
且說片刻工夫前,羅言與軒轅夜正劍拔弩張的時候,頭頂突然傳出些許聲響,一道黑影打屋頂上躥下來,從窗戶外一晃而過。軒轅夜破窗追出,羅言跟出來就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正遲疑著,又從旁邊的柱子後躥出一到黑影。
“李左使侯駕,請。”黑影說完就朝遠處掠去。
羅言才意識到,先前的黑影不過是演了一出調虎離山。四下裏黑的一塌糊塗,她聽聲辯位,閉著眼睛在廢墟裏追了近一公裏,還是將人跟丟了。她在原地找了一圈,沒見著人,隻覺失落又懊悔,萬般不甘,想著李規興許就在附近,越發不肯放棄,四下尋找起來。
“李規,李規你在哪?李規……”
茅屋內,李規質問冷月:“你到底想幹甚麽?”
“自是幫你啊。看看你這樣子,她跟墨殺終日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沒人幫忙你如何見她?”
“不要你幫!你到底使了甚麽法子引開墨殺?”
冷月又不說了。
“李規,李規,你出來好不好?你出來讓我看一眼啊?”門外,天邊已有些許微光,羅言唯恐軒轅夜去而複返,跟著找過來,喊聲越見急切。
“還磨蹭甚麽?機會難得,你要這麼浪費掉?”門內,冷月道,“去吧,見了麵告訴她,告訴她你為甚麽離開黑衣門,告訴她她的大哥是個騙子,要害她。對,幹脆趁此機會帶她走,一起遠走高飛,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李規不說話,一咬牙開門走出。門前,一根半傾的老梧桐,大半樹根都裸露在地表,已然枯死,樹冠卻還枝丫橫生,幼芽細密,晃如一撲天惡鬼。
房門打開又合上,閃逝的亮光驚動羅言,她一偏頭就見有人從樹影後走出來,黑靴黑衫黑發幾乎和樹影融為一體,乍看去也就是道長條條的黑影罷了。微微弓著的肩,略略垂著的頭,越發顯得黑影細瘦飄忽,像隨時會消失似的。
“李規!”羅言立即迎上前去,未到跟前又遽然止步。空氣中有股腐肉的味道,很淡,李規顯然刻意遮掩過,但那氣味於羅言來說便如肉味之於鷹犬,太熟悉,也太鮮明。
“受傷了?”她問。
李規回:“嗯,小傷。”
“化膿了?”
“嗯,有點忙,一時沒顧上。有藥,兩天就能好。”
羅言又問:“被誰傷的?”
“不清楚,許是以前的仇家。”
“最近,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