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遠在莫顏海州王府舊址旁的酒樓仍舊燈火通明。酒樓中的客人在天黑前就已逐漸散去,留到此時的隻有十多人,都是些熟客,他們或多或少都曾與王府有些牽連,故而在王府傾覆數年之後仍聚集於此。
每當人散酒歇之時,籠罩在黑暗中的王府廢墟越發令人傷感,眾酒客不是悶頭灌酒就是發呆,根本無心行樂。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喝高了,已抱著台下的柱子哭了半個時辰,也無人在意。這種情形在這裏很常見,尤其到半夜,總有女人對著廢墟嚶嚶哭泣,悼念在王府中亡故的親人,那場景更是無比淒涼。
台上的說書人講的是《王府逸聞》,正說到“國師酒樓引分歧,情人飲劍生嫌隙”一段。
“酒樓之上,敷國師執意要與羅言談話。海州王莫顏綾子不準,一聲令下,灰臣、黑臣齊聲答應,一人拎著敷國師的衣領,一人拖著那脆衫小姑娘就往外拽。然而就在此時,二人就覺著身後氣壓陡降,一道陰測測的聲音響起。
“你們問過我嗎。”
“這說話的是誰呢? 二臣回頭一看,就見那位女當家羅言一身白袍立於他們身後,臉上毫無表情,是冷如寒霜一般,微眯的黑眸中赤芒閃過,竟然已有殺氣隱現。”
“以他們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這殺氣為真,殺心卻也非假。當下兩人心都涼了。他們自認與羅言相識已久,甚至幾番曆事以來已對她信任有加,然而轉眼間她就對他們起了殺心。”
“哎呀呀,真是好生無情。”說書人齜牙一歎,好比他就是那灰塵、藍臣,眉目間盡是憤怒與哀痛。
台下人都無心聽書,這說書人也不在意,自己講的歡快,停頓片刻,再歎一聲,繼續講道:“那幺臣自被她所救,更是愛她敬她,見她翻臉不認人當下就哭得梨花帶雨。但是比起他們,還有人更難受。”
“這海州王隻覺得自己將心都掏給她了,怎麼就把她捂不熱?當下是心如刀絞,對這羅言恨得咬牙切齒,大袖中三尺青鋒鏘然出鞘,直指羅言脖頸。”
“長劍一出即做龍吟之聲,劍光嘩亮奪目,仿佛水銀瀉地。劍尖所指,離那女當家脖頸不過毫厘,她的皮膚瞬間泛起殷紅,但她料定莫顏綾子不會動手,愣是連躲都不躲,直愣愣地盯著海州王看。”
“好好,你好。”
海州王連道幾聲你好,指著她道,“不愧是羅記當家,打得好如意算盤,將天下男人踩在足下,將我堂堂海州王玩弄於鼓掌之中,不愧是黑衣門門主,真是沒心沒肉,蛇蠍心腸。我輸得不冤!”
他言罷是縱聲大笑。在場的黑臣幺臣等人卻都看得出來,他這是絕望已極,恨之已極……”
“嗚哇,好慘好慘,這王爺比我們爺還慘,哇哇……”講到此處,台下忽有一人放聲大哭。
此人是個年過三十的彪形大漢,絡腮胡子,穿著身灰色短打,盤腿坐在春凳上,跟個大狗熊似的,卻哭得鼻涕眼淚一起下,正是軒轅寒賬下大將軍方裏,他兩月前因無仗可打離賬出走,之後就一路尾隨肖鼐來到莫顏,蹭吃蹭喝,攆都攆不走。誰曾想這位在戰場上人人畏懼的戰爭狂人其實是個純情的老男孩兒,聽書時動不動就飆淚呢?
同桌的肖鼐都嫌棄的不行了,可以的話他寧願和討厭鬼衛北待在一起,也不想見著方裏這個老小子,丟人。
事實上,肖鼐在此地逗留數日,期間說書人換了十多個,反反複複講的都是莫顏綾子的事,他都快背下來了,聽起來實在無感。先前講的《定三城》、《英王平海州》好歹是涉及政治和戰爭的,還能聽聽的,這《王府逸聞》的內容卻以愛情為主,大部分是講莫顏綾子和羅言之間的事,也有他幾個心腹如黑臣、幺臣等人的情感經曆,著實不對他的胃口。
方裏也是,看貓下崽都能飆淚,偏偏砍人的時候眼都不眨下,也不知道他那眼窩是啥構造。肖鼐委實被吵得不耐煩了,喝道:“閉嘴,再哭就將你的行蹤告訴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