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軒轅帝都城最繁華的東街上空仍然沉浸在一片絲竹管弦樂聲之中,清冷的遠月高高的掛在空中,散發出一種慘淡淒迷的光輝。臨近東街盡頭的羊南巷中,一片燈火通明,酒醉後男子的低沉笑聲和女子嬌柔的輕柔低語黏黏膩膩的混雜在一起,遠遠地沿著空氣向外擴散開。
百花樓的二樓平台,康馨雙手交疊在一起,扶在麵前實木清漆的欄杆上,看著樓下和身邊一對對歡笑著的男男女女,她突然覺得心裏好累。自從十二歲的時候進入百花樓,從姑娘身邊的侍女做起,慢慢長大,十六歲的時候,遇到吳薇薇,和她一同登台表演了那曲洛神調,之後,她便真正的走上了這條路。
一晃這麼多年,眼看著就連沈梅姐的兒子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可是她卻仿佛永遠不會老一樣,就這樣一年一年的在百花樓中消磨著自己的餘生。是不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這一輩子,都隻會在這座四層的精致小樓裏麵緩慢的走著,然後眼睜睜的看著時間在周遭虛假的歡聲笑語中流淌而過?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沒有變過,但是,卻又好像已經變了許多。那麼多人來了又走,又有那麼多新人帶著悲傷或者不甘心的表情走進來,在鞭子和藥物的調教之下流下淚水,然後一個個被培養成笑容溫柔聲音甜膩的妖嬈女子,她們的名字被寫在一個個精致的木牌上,掛在牆壁上,牌子越掛越多,就像是邊關將士脖子上的姓名牌,總在一陣風過的時候才會輕輕地拍打牆壁,發出輕微的聲響。
康馨麵帶微笑,輕輕抬起手跟下麵一個常客打了個招呼,轉過身之後,卻輕輕的揉了揉眉心,空氣中漂浮著的濃鬱脂粉味,已經讓她覺得呼吸艱難,究竟在這座精致的建築裏麵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馨姐姐,”耳邊傳來溫柔潤澤的聲音,低低的嗓音,卻帶著輕盈剔透的感覺,百花樓中,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康馨沒有抬頭,隻等著他繼續說話,“剛剛門房說有一封給你的信,我幫你拿過來了。”
沐澤的手中遞過來一個純白色的信封,康馨捏起信封的一角接過來,卻在沐澤鬆手的一瞬間,看到壓在他大拇指下麵的那枚小小的金紅色薔薇花。不知為何,手突然一鬆,信封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康馨的眼角立即猛地跳了一下,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突然襲上心頭。
“馨姐姐,這信是……”沐澤欲言又止,似乎是好奇,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他在百花樓也已經有了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康馨與皇宮中的人有什麼來往,這個時候突然來了這樣一封信,而她的反應又是如此奇怪,真是讓人不得不心生起疑。
“這不關你的事情,最好少問。”康馨冷著臉,迅速蹲下將信封撿起來收在袖中,便轉頭朝著她的房間走去,冷漠的態度讓沐澤略微有些驚訝。兩人相識已經超過了十年,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康馨這種冰冷的態度。
康馨關上房門,靠在門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抬眼看向那封信,看到那朵金紅色的薔薇花,捏著信封的手不禁有些發抖。
不會是他吧?聽說自從那年他從南族克南關回來之後,便被皇帝留在宮中做了禦前侍衛,而她也是自從那時候起,便與他徹底斷了聯係,再也不關心任何有關他的消息。而他,也再沒有主動出現在她麵前過。
康馨心裏很清楚,他是愧疚,做下了那種違背良心的事情,他愧疚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這麼多年過去,那些事情早已經被塵土掩蓋,而知道這件事情真相的人,也大多都已經被皇帝一個一個的除去。隻剩下他,和她。
康馨閉上眼,仿佛還能想象到二十年前的那個風雨交加的深夜,他騎著馬冒雨趕來,馬蹄聲如同心跳一般在那個繁亂的雨夜裏響個不停,他的眉眼還是如同記憶裏的那樣清晰堅毅,他下了馬,帶著邊關森寒的氣息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一向堅實的臂膀卻顫抖個不停。
“馨兒,我做了錯事,我做了一件上天永遠無法寬恕我的事情……”那天夜裏的雨太大,康馨幾乎無法辨別落在她肩膀上那滾燙的,究竟是雨水,還是他悔恨的眼淚。他的聲音顫抖著,讓她的心也跟著忐忑的跳個不停。
“張帥,你別慌,慢慢說,你到底做了什麼?”康馨貼著他的耳朵,溫柔的輕聲勸,像哄著孩子一樣輕輕拍他的背。
“我……我殺了林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