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父子離心(2 / 2)

李斯聽到扶蘇隻提仁政,不提法政,剛想插口,突然發現今日還是看似在議國事,實際上好像隻有他們君臣在說話,便給蒙毅一個眼色,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隻聽嬴政從皇位站起來到扶蘇麵前三米的距離站住,側身轉頭看著扶蘇說:“你小子長知識了,朕就告訴你什麼叫做治國之道!”

扶蘇避開嬴政的眼光,立在當中認真聽著。

“治國之政,仁與不仁,界限究竟在何處?何為仁政,何為暴政?儒家將‘仁’幾百年,卻從未給‘仁’一個實實在在的定義。作為國家大政,對民眾是仁,對複辟勢力依然是仁嗎?天下郡縣安居樂業是仁,諸侯刀兵相見依然是仁嗎?儒家對此從來不提,說白了就是在逃避。而法家為何反對儒家之仁,從根本上說就是反對此等大而無當寬泛無邊的亂仁!”

李斯微微的點了點頭,嬴政沒有盯著扶蘇的麵部繼續說:“春秋戰國五百餘年,真正確立仁政的不是儒家,而是法家!是商君而不是孔孟。商君曾說,法以愛民,大仁不仁。秦法不行救濟,不赦罪犯,看似不近人情,實則卻是激發民眾奮發圖強,否則我大秦也無法一統天下!說到底,四海安定,天下天平,就是大仁。這才是治國之道!”

寬闊敞亮的書房靜如幽穀,嬴政的聲音持續的在殿內回蕩。

“可是父皇有麼有想過,老世族能夠趁虛而入皆是因為您的一己之私,若不是父皇妄想著長生不老,複辟暗流及方士儒士能如此卷入其中嗎?”

此言一出,李斯蒙毅等人驚的一身冷汗,他們沒有想到扶蘇竟然敢如此對皇帝直言不諱。

“住口!”

嬴政大怒道:“你以為你和裳兒的事情朕不知道嗎?你以為你心裏怎麼想的朕不清楚嗎?你想等朕死了,然後和裳兒繼承朕的皇位,君臨天下,然後長生在這個世界上。告訴你,不可能!”

扶蘇愣在那裏,聽著嬴政給自己的幾句從未想過的肺腑之言,心中一片哀凉。他怎麼會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如此想象自己的思想,誅心之論真的讓人躺著也會中槍。可悲的是他還不能反駁,因為和自己父親的妃子同床共枕在何時何地都無顏抬起頭的。隻是他在思慮,何人將此事泄露出去的?

蒙毅等人正要為扶蘇解釋,隻換回了一句“沒你們的事!”

於是,眾人也不再開口,而李斯卻一直陷入沉思。

“父皇,孩兒愧對於您。”扶蘇勉強的說,“我和裳兒姐姐是真心相愛,多年來她對我百般照顧,我們的確經曆了許許多多轟轟烈烈的生離死別。既然父皇依然知曉,兒臣也無話可說,兒臣隻想……”

“你給我滾!”嬴政惱羞成怒,“朕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滾出鹹陽,滾出大秦國!”

“皇上息怒——”看著龍顏大怒,書房裏齊刷刷的跪倒一片。

扶蘇看著嬴政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轉身離開了皇帝書房。

清晨的鹹陽,剛剛竣工的六國宮殿在茫茫鬆林的淡淡薄霧中飄蕩著。

從鹹陽至九原的直道起點,一路掠過六國宮殿和甘泉宮,他想看看那霓裳,卻不知為何什麼也瞧不見。扶蘇駐馬回眸,良久凝望著沉沉皇城,一時悲從中來,情不自禁的放聲大哭。

身為長子,他知道父皇在他身上的良苦用心。在扶蘇的記憶裏,似乎父皇從未像這一次如此動怒過。年輕時的父皇平定六國,猶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可是就在最近兩年,父親似乎突然就衰老了。自從方士入駐皇城,扶蘇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他看見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時,才發覺問題的嚴重性。他也曾恨方士誤國,但很清醒的告知自己儒家人就這樣被大規模屠殺是不明智的。事已至此,說什麼已無意義。也許蒙恬說的對,這個時候,自己不應該固執的攪入儒家血案,以致因小失大,讓那麼多年的韜晦功虧一簣。

扶蘇麵向南方鹹陽,對著皇城的書房殿肅然長跪,三個重重的叩首,迎著霞光道:“父皇保重,孩兒願為你守衛邊疆,至死不渝!”

看著扶蘇一路向北,眾人都沒有發現,趙高的臉上露出小人得誌的陰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