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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肯多踏進亞丁城的第一步開始,死亡便尋著蹤跡纏繞他而來。
這時候,他才發現,就算是他這種殺人如麻的惡魔,在麵對自己的死亡時,也會如常人一般害怕。
對於“害怕死亡”這件事,肯多並不覺得丟臉,他確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它就像未來的事情,不等人真正經曆過之後,都隻能存在於想象。
肯多對死後的世界也有過自己的想象,他想那裏一定會分辨善惡,所以他的下場就不會太好。
他每次這麼想時,便能鼓勵自己不要輕易死掉。
這是他第一次來亞丁城,眼睛總是忍不住好奇的誘惑,想要東看看,西看看。他看到無限遠的前方,那裏正有璀璨的光柱刺破穹;看到光柱旁遊曳著被揉碎的,染得淡金的雲;看到同樣不被蔚藍主宰的空。這染金的一切,就好像脫離於大陸之外的遺世堂。
此時正是正午,陽光刺得睜不開眼。肯多的頭下意識地縮了縮,局促不安地呼吸著略帶香甜的空氣。當這股甜味進入他的鼻腔,乃至肺部之後,肯多立刻察覺出這種味道自己很熟悉,但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並不是肯多的記憶不好,隻是死亡的倒計時催促得他的腦子沒法處理這種毫無用處的事情。就像此刻他的身邊正不斷路過的白袍行人。他們彼此都不結伴和交談,使得偌大的街道寂靜得詭異。肯多當然察覺得到這份詭異,隻是腦子無暇思考其中緣由。
“先生,請止步接受問查。”
前路被攔住,肯多不得不停下步伐。他抬起頭,麵前有一隊身穿著統一製式的銀色盔甲,手持長槍的衛兵。也就在這時,那些隱隱約約落在肯多身上的目光才隨之消失。
“亞丁聖衛隊有必要對你進行問查,請配合。”
見肯多站在原地,既無動作,也沒回應。這隊衛兵的領隊——康頓——又重複了一遍。
康頓並不像衛隊中的衛兵一樣戴著頭盔,能讓人清楚地看到他棕黃色的寸發和寸發下的一雙劍眉,那劍眉下的雙目正看著肯多,閃爍著寒光。他很好奇麵前這個穿著漆黑盔甲的男人的意圖,更好奇為什麼有人敢到聖城亞丁作亂。
——或許是戰場上失誌的將軍,也可能是某個瘋狂的愛國之徒。康頓這麼猜測,但無論是誰,對於他而言結果都是相同的。
肯多像是沒有聽見康頓的話,隻是盯著他那因為緊攥著劍柄而發白的虎口,緩緩開口:“教皇殿怎麼走?”
“你應該清楚自己沒有提問的權利。”
——一定是鬧事者了。康頓確信。所以他語氣中殘存的最後一絲禮儀也消失殆盡。
早在康頓叫停肯多時,街上的行人就已經退遠。或許是亞丁城太久沒有這種人出現,他們開始竊竊私語,議論並猜測這個漆黑盔甲中的人的身份。
盡管寂靜褪去後,肯多覺得舒服很多,但他還是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於是抬起自己的右手。
“我覺得我有。”肯多同時這麼。
“拿下!”
不知道是肯多的話,還是康頓隨之而來的這一聲令下,凝固的劍拔弩張的氣氛被瞬間打破,早已蓄勢在身後的衛隊一擁而上,數把長槍將肯多圍得水泄不通。但即使是這樣,肯多的動作依然沒有停止,他緩緩把手插進袖子內,摸出一塊銅色令牌,然後手向上一拋,那塊令牌劃出漂亮的弧線朝康頓飛去。
隻不過這樣也是有代價的,令牌被扔出去的那一刻,長槍就全部頂在肯多的盔甲上,甚至有個稍微激動點的衛兵把長槍在盔甲上劃出難聽的摩擦聲。
——這根本就是活生生地挑釁吧。衛兵們心中都如是想。大搖大擺地進城,又滿不在乎地麵對領隊康頓,真是囂張的家夥。
康頓沒等令牌把這弧度畫完,伸手從空中把它截下來,目光也轉向此時躺在手中的令牌。令牌在陽光下閃著銅黃色的金屬光澤,從邊緣到中心,銅色越來越暗。令牌上並無什麼——除了中心刻著的劍。這把劍倒懸著,他甚至感受到了森森的肅殺之氣,僅僅從一塊令牌上的雕刻中。
康頓眼睛微眯。
“收掉武器吧。”
“可……”
“收掉武器!”
“是!”
唰啦。
整齊地盔甲頓挫壓過街上變得更大的行人議論。衛隊的包圍圈裂出一道缺口,康頓握著那塊令牌走到肯多麵前。
“屬下亞丁聖衛隊康頓,見過審判長大人,為剛才的無禮向您道歉。”康頓右手呈著令牌,臉上又恢複了禮貌的笑容。
“啊?”一下子,不僅是人群,就連康頓的衛隊裏也發出幾聲驚訝。
這麼囂張的家夥會是審判長嗎?無論是行人還是衛兵都不願意相信。
肯多頭盔下的表情不變,也沒空理會閑人們的聲音和想法:“請問,現在我有提問的權利了嗎?”
他語氣中的冷漠就像在嘲笑康頓和衛隊,連康頓身旁的那個衛士也憤恨地握緊槍柄。
“當然,審判長大人。”但康頓的笑容卻沒有產生任何變化,反而又微微鞠躬,尊敬地道。
“那就為我帶路吧。”
“我的榮幸。”
罷,康頓向後簡單指示幾句,衛隊便各自散開,驅散圍觀的人群來維持秩序。幾秒鍾後,那令肯多厭煩的寂靜就又陰魂不散地歸來。
“審判長大人請。”康頓先邁出腳步。
肯多將令牌默默收回袖中,旋即跟上,眼睛透過頭盔的縫隙觀察這位康頓隊長。他對康頓的好奇甚至暫時蓋過了死亡帶來的局促,腦袋也首次運轉起來,企圖透過他銀白的盔甲看出什麼。
“審判長大人是第一次來亞丁城吧?否則屬下不會因誤會弄出如此貽笑大方的事來。”
康頓的身位略先一些,負在身側的佩劍隨著步伐搖晃,劍鞘上的金屬佩環偶爾反射出光澤。
“亞丁城確實和其他王國城都不同。”肯多微微點頭。
他掃向街道旁矮且單獨而立的房屋,從進城到現在,路過的房屋皆是如此,甚至連一間店鋪都沒有。這種怪異的城市係統竟然也可以運轉數千年,不禁讓肯多暗暗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