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換崗的衛兵列隊走過八丁區的主幹道,與一輛緩慢行駛的老舊皮卡擦肩而過。
皮卡的混動力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震顫沿著金屬框架傳到車鬥。
車鬥裏坐著四個人,其中的少年仰起一張蒼白的臉看向空。
城市的空被金屬骨架編織成的壯闊巨網覆蓋,青藍色的鋼梁從城牆處拔地而起,宛如巨人的臂膀,直入深暗。
鉚接緊密的三角結構支撐著一塊塊高強度玻璃,覆壓在玻璃上的積雪如同一條厚重的灰絲絨被褥,又像是暴雨來臨前低垂的鉛雲。
冬林城的玻璃穹頂不管看多少次,都給少年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讓他心髒收縮,呼吸困難。
他挪開目光,大口喘息。
偏過臉,目光穿過蒙著灰塵的車後窗。
駕駛室裏手握方向盤的是維修隊的領隊梁平。
一個高大健碩,背闊如熊的男人。
嘴裏咬著一柄煙鬥,正緩慢吸啜著。
他的眼睛始終盯著正前方的街道,不遠處便是城門甬道,提前設了卡,戒備森嚴。
副駕駛坐著一個身材嬌的少女,厚實的防寒服使她略顯臃腫,細巧的脖頸托著鳥似的頭顱,染成粉色的短發盈滿了一種亮晶晶的腈綸似的光澤。
少年被耀目的粉色吸引了,無聲地張翕著嘴唇。
對麵坐著的懷抱儲氣罐的瘦高男人瞥見他的模樣,拉起的硬質領口後麵發出一聲嗤笑。
“子,那個女孩兒你付不起。”
血頓時湧了上來,蒼白的臉綻開紅暈,交織著羞怒和被冒犯的神色,呼吸也急促起來。
但是,直到最後,少年也沒有反駁,怯懦地低下頭。
另外兩個人也加入了討論。
“那個丫頭一門心思想要搬到中環。”
“人啊,鉚足了勁想要幹成一件事的時候真是相當可怕呢!”
“我也想光顧一次她的‘生意’,可惜,價格太高了,未來要連續吃一個月黑膏,想想就要吐了。”
“嘔……那東西可不是人吃的,我嚐過一次,嗓子差點被劃破了。”
話的是高陽和鄭中成,他們是維修隊的機修工,年齡差了一倍,關係卻很親密。
這些話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少年的內心,他蜷起身子,雙手抱住膝蓋,胸膛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從太陽穴傳來陣陣鼓脹和疼痛。
他想大聲反駁,嘴唇卻顫抖得不出話,隻是咬牙切齒了一會兒,隨後頹然泄氣,不爭氣地流出眼淚。
人在麵對命運時的渺,就如同腳下的立錐之地相比於無限廣闊的宇宙。
少年隻不過是八丁區數萬人中毫不起眼的一個,而在冬林城的外環,編號從一甲到十癸,足足有一百個相同級別的城區。
寬闊的主幹道筆直延伸到城門口。
城門是一段兩邊凸出的鋼筋混凝土甬道,內部被數道閥門分隔開。重達幾十噸的閥門隻能從外部開合,為了能讓它快速運轉,又在兩旁附加了半自動鉸鏈機。
皮卡在這個粗糙硬直、毫無美感的防禦工事前停下,夾道的衛兵於靜默之中佇立不動,沉黑的金屬甲胄被雄偉的軀體堪堪撐起。
他們的身高大多接近兩米,長人林立,壓迫感撲麵而來。
手裏的兵刃寒光輝映,掀起陣陣肅殺之氣。
這些守城衛兵看似高大笨重,使的又是冷兵器,倘若遇上突發狀況,他們的爆發速度絕對比這輛輕型皮卡油門踩到底還要快。
少年偷偷瞟了一眼衛兵,那些拋光細膩、厚薄勻稱的甲片令他著迷不已。
不是第一次注意到每塊臂甲都蝕刻著一輪新日從地平線下冉冉升起的圖案。
是‘日出集團’的標誌,維修隊的皮卡和部分設備也是這個集團生產的。
車在關卡前緩緩停住,甬道旁的休息室裏走出幾個檢查員,嶄新的西裝製服和絲綢領帶有著和貧窮破爛的八丁區格格不入的高級感。
隊長梁平在對方到來前搖下車窗,煙霧彌散而出,他伸出手,把上級批示和自己的證件遞出去。
副駕駛的少女也伸出指,勾住把手,肘尖順勢頂開車門,往外一跳,輕盈落地,惹眼的粉發隨之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