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拂曉。
街角一處僻靜的木匠鋪子裏頭,一個眉目清秀的素衫少年跑了出來。
一大清早。
就見二十來步外的鐵匠鋪裏,頭頂禿光,腦沿頭發卻茂盛如林的陳老漢已經叮叮咣咣的開始敲著鐵了,埋著頭,寡言寡語。一旁拉拽風箱的學徒累的氣喘籲籲的,見到少年,也沒打聲招呼,隻一邊擦著汗,一邊添著煤,再一個沒留神往臉上一擦,立馬塗了一道煤灰印子。
少年心道,真是什麼樣的師傅出什麼樣的徒弟,一個比一個木訥。
不過身子骨是當真結實,這陳老漢怕是六七十的歲數了,腦沿一圈蒼發根根豎起如戟,渾身如磐石般的肌肉被碳火烘烤的黝紅,偏偏丁點汗都沒有,這不是活見鬼了。
老的壯實,的塊頭也很驚人,才十來歲的模樣,麵貌稚嫩青澀,可這身子,我的乖乖,生的是虎背熊腰,魁梧結實,雙臂一垂幾快過膝,隻好似一個猛漢的身子上拚了個娃娃的腦袋。
師徒兩個大早上的就袒露著上身,少年許是不樂意燒火的學徒沒朝自己打招呼,往地上就啐了一口:“呸,真是傷風敗俗,汙了咱的眼睛,活該打一輩子的鐵。”
就這,師徒二人還是無動於衷,隻要那名叫阿慶的學徒似是多望了少年一眼。
叉著腰又往前走了二三十步。
就見路邊擺著一個肉案。
上麵當先就是一個破開的豬頭,大的嚇人,長滿了黝黑如針的硬毛,兩顆獠牙外凸,然後是半扇沒剁的豬身子。嘖,那分量,怕不是把山溝裏的野豬王給宰了,掛起來比成年青壯都高。
可怪就怪在肉案前掄刀的屠戶居然是個身穿翠裙,家碧玉的女子,發髻高盤,穿著一雙淺綠繡鞋,柳眉鳳眸,朱唇瓊鼻,鵝蛋似的臉圓潤細膩,白的就和那豬肉斷口處溢出的油膏一樣。
但就是這樣一個讓人我見猶憐的女人手裏卻拎著一個又圓又尖的剔骨刀,比人腦袋還要大,大如車輪,寒光閃爍,落在那雙纖纖玉指中,竟然渾若無物。
這就是當年顧青撒尿立誓,此生必娶的女人,翠蘭。
但是等他有一次瞧見女子揮刀毫不拖泥帶水的割了一頭野豬的命根子將之喂了狗後,便毅然決然的熄了娶她的念頭。
看見少年路過,女子手中“剔骨刀”一晃,便見半截烏紅的豬腰子拋了起來,再用一根草繩一串,就聽女子用她如黃鸝一樣的清脆嗓子道:“孤鴻,去,拿回去燉湯補補!”
這倒是比那師徒兩熱情,可顧青怕,他也怕啊。
強撐笑顏:“多、多少錢啊?”
“跟我客氣不是,不要錢!”
翠蘭笑靨如花。
“那不行,君子不受嗟來之食!”
少年義正言辭,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然後飛快朝遠處跑去,隻留下翠蘭自個在那笑得花枝亂顫。笑聲中,“剔骨刀”再一動,乍見白芒一閃,就見豬肉裏的一排肋骨無不齊刷刷的離肉跳起,清吟乍起乍落,肉案前似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再一抖手,一滴血珠已沿著刀刃滑至刀尖,落在地上。
血不沾刃。
又走了沒多遠,少年趕到一個攤前,尋了個位置坐下,吆喝道:“婆婆,來碗餛飩,不要皮不要餡!”
同樣在攤子上吃餛飩的窮酸秀才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話,埋頭吸溜的嘴裏“噗哧”一聲,這剛咽下的湯水下一刻又從鼻孔裏衝了出來。
他茫然疑惑的望向少年:“這是個什麼新鮮吃法?”
正在忙活的劉阿婆也是一愣,她賣了這麼多年的餛飩頭一回聽到有人不要皮不要餡的,有些不能相信的問:“娃兒,你要吃碗啊?”
少年一翻眼皮。
“喝湯!”
著他湊到秀才旁。“李秀才,今個書些什麼?有沒有新鮮的?要是有提前給我來一段,你這一碗餛飩錢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