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道人(1 / 2)

這年陽春三月。

暖風漸酥,蕭瑟已去,路邊走不了幾步便能瞧見三兩株桃花,一兩顆綠柳,幾場春雨過後,就連田地裏的麥苗也大多冒出了嫩芽,不時還有春燕來去,嘰嘰喳喳。

卻“燕子巷”的盡頭有條淺溪,溪水清澈見底,宛如玉帶,在鎮子裏穿行而過,蜿蜒遠去。溪水底下沉石各異,陽光灑落,波光瀲灩,依稀間可見一隻隻魚蝦遊蕩其中。

幾個剛出學堂的少年挽著褲角袖子,正嬉笑著撥動河底的石塊,偶見一個橫著跑的螃蟹,立時惹來一聲驚呼,雞飛狗跳。

溪上有座石橋,彎如拱月,斑駁陸離,兩邊跟腳都長了一層青苔,就連橋磚也都顯得更為青蒼,憑添幾分光陰歲月的痕跡。橋頭還立著的一塊三四尺高八九寸寬的石牌,上麵落著三個幾快模糊不清的字,喚作“浮生橋”,但凡一瞧就讓人覺得古舊的緊。

“孤鴻,你怎得不下來啊?”

這些少年四散各處,俱是埋頭苦尋,翻著石頭。隻有石橋右邊的兩個時不時會上兩句,一個在水裏,一個蹲坐在岸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水裏的這個,圓頭圓腦,便是身子也比同齡孩子圓了不少,青緞襖撐得緊繃,語氣稚嫩,一話就好似捏著鼻子,甕聲甕氣的。

他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滾圓,也是死死的瞧著溪水裏,一手提著個竹簍。

岸上的那個卻提不起半點興趣,惺忪著眼睛,哈欠連連,模樣瞧著倒是俊秀,細眉星眸,薄唇挺鼻,一張臉白皙中透著紅潤,隻似那將熟未熟的桃子,稚氣未脫。

就聽他輕聲道:“困!”

“你是不是又做夢了?”

圓胖少年似是習以為常,伸著肥厚的手一把摁住了一隻大螃蟹,樂的合不攏嘴,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

“是啊,夢裏山珍海味、錦袍華服、美酒珍饈、夢裏啥都有!”岸上的少年雖還是那般懶散,但提及自己做的夢他眼睛裏似是多了些許亮光,添了一些精神。

隻是見胖少年歡喜地的把螃蟹往竹簍裏塞,渾然似沒聽他的話,少年不由得翻了下眼皮,又打了個哈欠,畢竟是做夢,夢又怎麼能當真呢。

正昏昏欲睡之際。

忽聽遠處傳來歌聲。

“悟道休言命,修行勿取真經,一悲一喜一枯榮,哪個前生注定——”

這作歌之人是個道人,邁著赤腳大步而行,也不知走了多少山川河水,一雙腳已難見本色,髒的不成樣子。他穿著件油漬斑斑的繡黃灰色道袍,頭頂銀灰參半的發絲被一根烏木簪子隨意挽著,半披半束,背後還斜斜背著一柄烏鞘古劍,腕口再纏著一浮塵,隱隱露出一截玉柄,似有瑩瑩青光流轉。

“嗬嗬,浮生橋?妙得很!”

走到近處,見到橋頭痕跡模糊的字,道人牽動著嘴角露出一個笑來。

但見他麵色蠟黃,模樣也是普通,顴骨突出,眼窩微陷,灰眉長短不齊,許是很久不曾修剪過了,下巴長著剛出頭的短髭,骨架奇大,很是邋遢。

可偏偏那灰眉下有一雙極為明淨的眼睛,就好像橋下溪水似的,映著這座安靜的鎮。

道人剛一路過,橋下卻見有頑童笑嘻嘻的用雙手在溪中一捧一撒,一注水花便高高揚起朝著道人撲去。

奇的是道人不閃也不避,任由水花濺來。可這更奇的還在後頭,就見他衣袂袍角似迎風起,宛如流雲飛瀑,就好像這風是自他袍子裏頭吹出來的一樣,衣領袖口俱見拂動,內裏時而鼓起,時而癟下,如有龍蛇遊走,煞是玄妙。

水花尚未沾身,隻如被一張無形大手輕柔撥落,滴在地上,重新淌入溪中。

可那些孩童卻瞧不出名堂,隻以為橋上有風過,又似尋到了新鮮,更是樂此不疲的朝道人捧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