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求救,我和你一起寫。”魚初月把筆遞向景春明。
景春明拒接,瑟瑟發抖:“魚啊,你活膩了你直,我們兩個的關係……是吧?沒到一起殉情的份上呢……”
“誰跟你殉情!”魚初月一筆杆敲他頭上,“你不是親眼看著寫信求救之人橫死當場麼。”
“對啊!”景春明驚恐地點頭,“不止我看見,師兄弟們都看見呢!”
“所以是公開場合出事的。”魚初月冷靜地道。
景春明愣愣點了下頭:“……嗯。”
“這樣寫——”魚初月道,“聖人救命!無量中,有毒香魅惑人心,破戒者,白日為人,夜間為鬼。逃離者死,求助者死,動靈氣者死,盼速速救援!寫!”
景春明顫巍巍握著筆,把嘴抿成一條線,像蝸牛在紙上爬一般,開始磨磨蹭蹭落下第一筆。
曾經的書生寫了一手漂亮的好字,他額頭滲著汗,大半,磨出了一個‘聖’字。
魚初月見他動了,點點頭,自己也執起筆來。
正要落筆,忽然一隻炙熱幹燥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背。
崔敗在身後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奮筆疾書。
魚初月的心髒不爭氣地亂跳了兩下,呼吸微亂,頭一偏,見他把頭從她身後探出來,下巴幾乎擱在了她的肩膀上,眼神專注認真,落筆一絲不苟。
魚初月屏住了呼吸,胸中湧起酸酸甜甜的情愫。
他這麼做,比奪走她手中的筆替她寫信,更叫人心旌動搖。
求救信很快就寫完了。
魚初月與景春明大眼瞪大眼。
無事發生。
“果然。”魚初月笑了笑,“一個毒香,怎麼可能有本事分辨別人筆下的內容?”
她拎起兩張紙箋,放到青銅蓮燈上點了。
“既然無事,你燒它幹嘛?”景春明瞪眼道,“何不送出去?”
“傻子。”魚初月毫不留情,“你去取金剛鷲送信,命還要不要了?”
景春明一臉心疼地看著她燒掉了信。
“當初你送到極宗的那封信上,就有這毒香的味道。”魚初月道,“但它根本沒有那麼厲害,管事一路送來,也就稍有一點臉紅而已。”
景春明睜大了眼睛。
“問題出在無量。”魚初月篤定,“書呆子,過來。”
“幹嘛?”景春明一臉警惕,反倒退了一步。
魚初月:“……你真是個憑一己之力就能拉低大乘修士平均膽量的奇男子!”
白景龍差點被逗笑了。
嘴角剛要咧,忽然想起‘朱顏’還生著自己的氣,急急把唇角抿成了一條線。
他偷眼一瞥,發現‘朱顏’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魚初月,眸光頗有興味。
作為一名正常男人,白景龍直覺不妙。
這眼神……
他再次想起了黑暗的夾道中,‘朱顏’把魚初月拽進懷裏那一幕。又想起方才,她握著師妹的手,與她一起寫信的那一幕。
白景龍:“……”
莫非,朱顏對他已經失望到了這等程度,以致取向都變了?
夭壽了!白景龍很想狠狠拽自己頭發,還想原地暴躁地轉幾個圈圈,然而……他什麼也不敢做,隻敢委屈巴巴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盡量不礙人眼睛。
那一邊,魚初月在桌麵上鋪平了一張大宣紙,偏頭對景春明道:“畫地圖,無量地圖,能畫多詳細就畫多詳細。”
景春明怪異地看她:“這是不需要我帶路的意思?”
一副逃出生的表情。
“是,快點。”魚初月把筆塞給他。
半個時辰之後,地圖畫好了。
魚初月吹幹了墨漬,把地圖收入懷中,催動逆光訣,消失在眾人麵前。
她走到木門邊,拉開門,又合上。
她並沒有離開禪房——這樣走肯定不行,某個人的目光還涼颼颼的呢。
她輕手輕腳繞到了崔敗身邊,俯身貼住他的耳朵,吐出細細的聲音:“大師兄放心,我一定不會冒險,隻簡單探一探便回來。”
崔敗隨手一拽,令她跌坐在他的身上。
他隻是幻化了外觀,身體依舊結實堅硬。
魚初月撞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不正常的體溫,心髒不禁胡亂地跳了起來。
崔敗垂下頭,嘴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額心,偏到了耳畔。
“去,有我。”
魚初月微有錯愕,下意識地偏頭看他。
有他?
崔敗顯然不打算給她深究的機會,他很自然地抬起手,摁了摁她的腦袋,然後將她推向門口。
魚初月隻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景春明所處的大刹部位於無量西北。
魚初月離開禪房,放眼一望,隻見白日裏金燦燦的無量,此刻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隻有青銅蓮燈發出昏黃幽光,將條條甬道照射得明暗斑駁。
金殿中倒是燈火輝煌,人和骷髏同坐在一間殿堂,都在念誦清心經,情形無盡詭異。
道路旁時不時便會躥過一兩具綠瑩瑩的骷髏,是那些嚇破了膽的女子。慌不擇路的兩具骷髏一旦迎麵撞上,便雙雙被對方嚇成了尖叫的土撥鼠,令人啼笑皆非。
魚初月獨自穿行在這佛刹地獄之中,心中感觸難以言。
忽而有種錯覺,前日種種,皆是虛妄,她其實早已經死了,死在被奪舍的第一日,或是守護者之域喂劍之時。
此刻的自己,隻不過是一個被遺落的孤魂,賴在塵世,經曆種種妄想執念。
踽踽獨行,誰能證明她真實地活著?
身旁忽然刮過一陣風。
一隻大手忽然便攥住了她的手。
魚初月心頭一跳,驚愕地望向左側空無一人處。
目光繞過了一個看不見的物體,落到了後方的金殿中。
蒲團上,人與骷髏交錯端坐,都在念誦清心經。
但自己的身邊,確確實實多了一個人。
那隻手很霸道地扣住了她的手指,將她捏在掌心,拖著她大步向前走。
詭異至極,安心至極。
“大師兄……”魚初月喃喃道,“你來了。”
“嗯。”
她的胸口輕輕一悸,眼睛忽然便有些發酸。
“你也會逆光訣?”她了句廢話。
“嗬,這有何難。”仗著她看不見他,崔敗的語氣裏多了幾分輕飄飄的驕傲。
魚初月瞪著虛空,片刻,忍不住垂頭笑了起來。
這個崔敗,隻要不做人,總是非常容易暴露本性。他,根本一點也不穩重,不清冷。
也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執念,平日他偏就是要端著那樣一副絕世劍仙的架子。
她傻乎乎地笑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堵斷壁前。
“……大師兄也不認得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