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敗沒話,隻靜靜地盯著她。
魚初月被他這樣看著,自己又看不見他的表情,沒撐兩下,便覺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心虛,臉頰開始發熱,她慢吞吞地垂下了頭。
他冷冷地笑了下。
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在她傷口邊上。
“嘶——”
雖然不是很疼,卻是嚇了魚初月好大一跳。
“吃了這麼個教訓,還在雲裏霧裏?”他冷冷地道,“真不該浪費那回斷續脂。讓你疼著,怕是記得還深刻些。”
“大師兄我錯了!”魚初月趕緊道,“你能不能幫我重溫一下那兩個家夥的死法,讓我清醒清醒深刻深刻。”
崔敗被她氣樂了。
他一時沒留神,伸出了手,摁住了她的魚腦袋。
正想推一把,忽然想起她受了傷,便收回力道,順手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一下。
魚初月:“??!!”
他動作一頓,慢吞吞收回了手,把臉轉向石窟外麵。
半晌,幽幽問了一句:“什麼仇?”
魚初月正要答話,忽見光線一暗,佛者景春明出現在洞中口,擋住了光。
“來,飲些水。”
他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袈裟都割了幾道口子,滿身泥味,一看便知道跑了老遠去尋水。
崔敗伸手接過了景春明手中的葉碗,放到唇邊嗅了嗅。
“是金血藤的汁液和著露水。”景春明道,“益氣補血,可有問題?”
“無。”崔敗把葉碗遞給了魚初月。
她飲下凝露,整個人又精神了幾分。
景春明道:“東北方向有處斷崖,這金血藤露便是在那裏采的,崖下有金血果,於外傷更加有益。我嚐試許久,無法采摘。”
崔敗眯了眯眼,側影中,上下眼睫微微碰在了一起,頃刻分開。他站起身來,道:“看著她,我即刻便回。”
他閃身離開了石窟。
景春明坐到了魚初月對麵,沒逆光,她能看清他的臉。
她衝他禮貌地道了謝,然後不動聲色地回憶起來。
上次被展雲彩忽悠過來的佛修共有三位,其中一人是個白胡子大和尚,另外兩個仿佛都是和尚。
當時魚初月忙著保衛自己的頭發,並沒有細看。
“佛者,心魔劫怎麼辦?”她擔憂地問道。
“在渡。”他眨了下眼,俊秀的麵龐轉向洞外,“你覺得,方才度化稽白旦和袁絳雪的方式如何?”
魚初月吃力地抬起了大拇指:“好得很!”
“是嗎?”他轉回臉,低低地道,“可,我有些不忍。”
魚初月噗哧一笑:“佛者,對壞人不忍,便是對好人殘忍。”
他搖了搖頭:“可她並未壞到家。本性不壞,也不算故意存著害人之心,卻因為虛榮貪婪,害了許多無辜性命。我也不知她這樣的人究竟該殺不該殺,可是不殺她,我心結難解,心劫難渡。”
“你指的是……”魚初月慢慢蹙起了眉頭。
稽白旦和袁絳雪殘殺佛子,取舍利供邪佛,如此作惡多端,豈是一句輕飄飄的虛榮貪婪就能帶過的?
等等,景春明怎麼會知道這兩個人的名字?!
無量絕對沒有查到稽、袁二人的頭上,否則怎麼可能任由他們逍遙法外?
魚初月的腦海中忽然記起了崔敗方才的話——
“和尚的眼神,與你,如出一轍。”
魚初月瞳仁緊縮,難以置信地慢慢抬起眼睛,那視線仿佛有千鈞重,她很吃力地挪啊挪,終於把它挪到了青年佛者的臉上。
他口中的這個虛榮貪婪的‘a’,難道是……
她閉了閉眼,想象他有頭發的樣子。
景春明……
村裏的書生,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沒喊過他的名字,那個時候的她就像隻猴子,整在山裏鑽來鑽去,和那個斯文俊秀的書生過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書生自就隻知道埋頭苦讀書,村裏的孩子們都不愛跟他玩,覺得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偶爾碰到他,她和村裏的孩子們一樣,叫他‘書生’、‘秀才’或是‘書呆子’。村裏人都是這樣,很少有誰會正兒八經地喊別人的大名。喊人大名的感覺,就像是在山旮旯裏麵硬拗文縐縐的官話一樣,奇怪得很。
她對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踏青他忽然湊過來,待他考取功名……
氣氛太詭異,魚猴子當場就被嚇跑了。
她輕輕撚了撚自己的手指,那裏,仿佛還殘留著她推開他遞來的油紙傘時,留在指尖的傘骨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