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薄春,秦府。

赤色霞光裏原本靜謐安寧的院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百鳥驚起,滿園惶惶。

“你我兒要進到那宮牆裏去!不成!這絕不成!”

“夫人——夫人——”秦老爺抻長了聲的喚王氏,並試圖擺明道理讓怒火中燒的女人平靜下來,“你以為我就願意嗎?欣和不光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那也是我的心肝啊,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難道我願意讓她進到深宮裏整日的提心吊膽?可太後特地叫身旁的內官來給我遞話,欣和年紀,不必急著議親,那意思不就是要等過了國喪讓欣和進宮嗎,咱不能違抗太後的旨意啊。”

他不懂,女人如果能聽得進去道理,那就不是女人了。

“什麼旨意?聖旨在哪呢?違抗了又能怎樣?”

“你能怎樣,那可是太後,皇帝的生母,我不過是區區一個衛指揮使,在盛京毫無根基,太後隻要動動手指,我們一家三口子,煙陽秦家,頃刻灰飛煙滅。”

聽聞此言,王氏欲哭無淚,“可欣和的性子怎麼進宮啊!光是那些規矩就能要了她的命!我,我現在就去求見太後,就欣和已經許了人家,想必太後通情達理,不會為難我這麼一個鄉村野婦。”

秦老爺“呦嗬”一聲,死死按住自家夫人的手,非常不客氣道,“你還自知是鄉村野婦,你還想進宮見太後,你怎麼不騎大鵝到上飛一圈去。”

見夫人橫眉立眼,一副要生吞活剝他的模樣,秦老爺咽了下口水,放柔聲音勸道,“你現在這些沒有半點用處,不如想想該如何告知欣和。”

這一句告知欣和,讓王氏頓時失了力氣,她倚在塌上,兩眼茫茫,嘴裏不住的念叨,“怎麼會是欣和呢……”

秦老爺明知她未必能聽懂,還是解釋了,“現如今新皇登基,朝廷上下動蕩不安,正是用人之際,我雖官從三品,但膝下無子,背景簡單,身後沒有那麼多的關係勢力,太後怕是看準了這點,想要提拔我為皇上分憂解難,叫欣和入宮……算是榮寵吧。”

王氏咬牙切齒,“鬼稀罕這份榮寵,前兒個刑部尚書家的喜宴,鄭國公家的潘大夫人還同我講話,有意讓我欣兒與她家二公子……”

沒等王氏完,秦老爺就從板凳上跳了起來,“誰!鄭國公家的二公子?那個美名滿盛京的傅少桓?!你別是鼻涕冒泡想美事吧!”

“誰想美事了!不是想要和我攀親家,人家堂堂一品誥命夫人吃飽了撐的主動來找我寒暄客套,還話裏話外的打聽欣兒的婚姻大事。”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這下秦老爺也呆了,他與王氏並排癱在塌上,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若果真如此,或許還有轉機,欣和哪去了?”

王氏一拍大腿,腕上一對玉鐲叮當直響,“啊!欣兒要去廟會給我招女婿!”

“招女……不是傅二公子嗎?你就這麼讓她去了?”

“不然我還,還跟著她去?”

……

盛京城夜裏比白晝更顯繁華。

十裏長安街上燈籠高懸,重樓疊閣間是絡繹不絕的百姓,人頭攢動,熱鬧至極。

秦錚伏在欄杆上往下看了一會,感歎道,“盛京果真是夜夜笙歌,少桓兄生在這不夜城,長在這長安街,卻能卯時起戌時息,佩服,佩服!”

“春闈之際,皆是如此。”

“少桓兄太謙虛了,你美名可遠至我煙陽老家,多少待字閨中的……”秦錚忽而停住,視線緊盯著樓台下方一處攤,頗為艱難道,“少桓兄稍坐片刻,我才瞧見妹一人,想來是和丫鬟走散了,我去將她送回府中,不過一炷香定能回來。”

傅禮看他,目不斜視道,“伯錚兄不必為難,今夜雖款酌慢飲,但談至盡興。”

秦錚心想,我們倆談什麼了就盡興,盛京的公子啊,太會漂亮話了。不過傅禮的體貼心意他還是領的,“少桓兄美名不負盛傳,隻憾籌於春闈,未早些結識。”

“待伯錚兄高榜提名,定來日方長。”

話間,兩人出了酒樓,秦錚朝傅禮報以歉意一笑,便快步走向一個書攤,那書攤前站著個身穿紅襖白裙,髻綰絨球,耳墜瑪瑙的富貴姐,正是秦錚的堂妹,“欣和!”

秦欣和捧著一本暗藍色封麵的線裝書,慢悠悠的轉過身來,瞧見秦錚還沒什麼,目光掃到秦錚身後的傅禮,連忙把書放下了,一雙手歸攏到單側胯骨,微微地屈膝欠身,行了不合時宜又勉強體麵的禮,“少桓哥哥好。”

被無視掉的秦錚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你這是又作什麼幺蛾子呢。”

他雖來盛京不久,但也知道妹和傅禮不是能叫一聲哥哥的關係,就連傅二公子的書童都,這倆人見一次吵一次,世上找不到比秦家姑娘更會氣人的。

此言非虛。

秦欣和站直身體,圓潤水嫩如剝殼荔枝的臉蛋上顯露出一種極為生硬的做作,“堂哥不知道吧,前兒個刑部尚書家的喜宴,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傅二…少桓哥哥可是仔細的給我上了一堂課,我回去以後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我回憶半生,我反省自己,我決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這不,禮節到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