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二月初二,浮生天神女風含香三萬歲大壽,百花齊福,舉天同賀。聽聞神女風含香曾是千梅落的司花女史,是以此番設宴定在了千梅落裏。
早就聽聞,千梅落悉栽梅花,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乃是天上人間第一絕。我到千梅落時,隻見滿目花色,枝影窈窕。清風拂麵,隱著幽幽暗香,卻不濃鬱,倒有幾分清怡,幾分淡雅。
落裏梅花樹下,錯落有致地散置著圓桌多方,紅綢鋪陳,茶點俱盛,想來是擺宴之用。一路行來,幾方白玉方桌旁,零落地圍了些仙友,或是閑敲棋子,或是把盞言歡。枝頭風起,偶爾傳過幾聲鳥鳴清悅,幾瓣花落閑雅,竟不覺是赴宴賀壽,倒像是閑客笑談。
枝頭梅花開得繁華,眾仙不是賞花,便是閑話,誰也沒有瞧見此時穿花而過的我。我素來不喜熱鬧,便避開了眾人耳目,沿著碎石花徑轉入梅花深處。
三兩梅花樹下,閑閑起了座竹亭。亭上無匾無聯,惟有飛簷懸了幾串銀鈴清響,一陣一陣,搖曳心神。
我方撥開一重花枝,未走近亭前,已聽亭中傳來一聲歡喜無比的笑聲:\"是師姐到了。\"
我拿捏著手中顧生扇,心下呐呐的踏進竹亭時,小師妹橙光自長木上躍起,一頭烏黑長發高束腦後隨風揚起,手裏撚著半截梅花,滿眼是笑:\"師姐!\"
\"原來,你們藏這兒呐。\"我本想衝她回笑,奈何隻不太自然地歪了歪嘴角,我想我一定笑得很難看。
再側眼瞧向斜倚在一旁的二師弟楞嘉時,他正端了盞茶,唇邊淺笑,朝我揚了揚茶杯後,才輕啜一口清茶。他還是這樣好看,一襲青衫,眉眼溫潤,似笑非笑。隻是,我已記不清,他有多久不曾喚我一聲師姐了?
我掂了掂手中顧生扇,才緩緩於石桌旁坐下,見素日喜鬧的梧桐低著頭,手裏正把玩著一隻七彩琉璃盞,拿起又扣下,如此反複數十次,想來那隻茶盞今日遇了他,也是走了幾世黴運。
我已靜坐良久,他卻始終不曾抬眼瞧我,好似我不存在一般。一向老不正經的梧桐,今日這般正經,讓人瞧了好生憂慮。我別過頭望向楞嘉,他朝我攤了攤手,一臉無辜。
倒是橙光,晃了晃手中梅花,朝我俏皮地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定是梧桐又出什麼幺蛾子了,每次有事要我們幫忙時,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樣。
之於這些事,我們已是心照不宣,誰先開口就是誰的麻煩。我便悻悻擱了顧生扇,半伏桌前,睜著怪眼,怔怔盯著三寸遠處的那隻茶盞,袖底指尖暗掐其幾時毀於梧桐之手。
良久,一聲玉裂之音驟然打破了四下寂靜。倒扣桌上的七彩琉璃盞身霎時現出一道裂痕來,仿佛天地之間刹那失色。盞底輕捏的修長指尖微頓,翻手回袖,才聽得他一聲無奈長歎:\"有道是師門不幸,想本尊收了三個徒弟,竟無一徒窺得為師之愁?\"
\"老梧,你怎地愁了?你青絲未白,容顏未老,幾時愁了?\"橙光一聽,便將手中梅花枝一扔,歪在石桌旁,單手支著尖尖下巴,一臉乖巧模樣。
\"唉,真是不幸呐不幸,你們竟無一徒能窺得為師心底之哀?\"梧桐一副捶胸頓足狀,不過頃刻之間,仰頭見其麵色已是悲痛欲絕,惟缺了那無根之水,少了幾分淒慘。
\"既是上神心底之哀,我們這些俗仙劣根如何窺得?\"我不禁輕輕笑了,這梧桐裝得愈發像了,我也學得愈發像了,倒也不負了其首徒之名。我一邊回著話,一邊抬眼掃向楞嘉,他仍品著杯中茶煙,不動聲色。
\"你……你們這兩個不肖徒……\"梧桐見我與橙光俱是如此不以為然,便不免有些氣急敗壞了。所幸還有一人不曾開口,他便將惟一厚望寄予在了楞嘉身上。
三對目光齊齊望向了楞嘉,楞嘉先是一愣,隨即輕吐口中茶水,忙擱盞在桌。一邊收拾著茶盞,一邊極認真的喃喃道:\"真是可惜了,這般好的茶……\"
梧桐一雙桃花眼,立即恨恨的瞪著楞嘉,楞嘉似乎有些遲鈍地抬起眸來,這才察覺到了梧桐的不快一般,飛快掃過我與橙光一眼,才又看向梧桐,從容自若道:\"怎麼了?\"
梧桐麵上惱色隨即減了三分,卻在別過頭瞧向我時又添了七分,我隻好順著他意,無奈歎息道:\"說罷,您老又怎麼了?\"
\"是酒蟲在您老肚子裏打滾了?還是和沐一凡吵嘴的時候又氣掉了根您最寶貝的青絲?\"橙光起身拍了拍血色衣袖,忽而眨了眨眼,好笑地盯著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