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看著子三燦爛的笑,越來越感知她的靜溢。無望在唇角的弧度裏淡然擴散。寂寞倚在僵硬的笑意裏無從歸依。子三自己亦無力救贖。心已懶於任何一種姿態了。她隻維持現狀。子三衝林笑,再要偷襲那塊可愛的蛋糕。林抓小偷似的抓了她的手,咬著她的手指,子三叫道,疼啊。放開。
林繼續加深力度,深深的看定她。子三噙著眼中的淚也不做聲任他咬得疼痛。好不委屈。林輕輕吹弄她指上咬痕,碰響了彼此的戒指。三下。子三抱住他。疼痛的淚水就落下。吟著,對不起。卻並不吟出聲音。
林吻她的眉心,說,我愛你。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小三。
子三的淚水打濕了林的胸膛。她嗚咽著不說話。算是回應他。不一會兒便疼痛的哼出聲音。她的手撫在肚子上,一臉糾結的疼痛。林緊張的抱起她,飛快的跑出廚房,子三在林懷中笑出聲音。林反應過來,吐出口氣,瞪著子三,子三不等他說話便理直氣壯的道,誰叫你欺負我的。
林喊道,喂……
子三衝她撒嬌的笑,軟聲央道,就這樣走到高園去好不好。
林說好,便也不放下了,直接抱著她走。抱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的感覺,他感受到這一刻的滿足。子三伏在他懷中,閉上眼睛思想卻無暇閑適。穆東南讓她動筆觸動了潛伏的思念,到現在還不能平複。子三不想看到莫城的一切。除了高園。高園裏沒有過惟的痕跡。
林問,睡著了。
子三不回應。懷孕以來睡眠一直很深。林把她輕輕放在高園的臥室裏,給她蓋好被子。疼惜著撫弄她額前的發。說,小三,怎樣才能讓你忘掉穆惟一,怎樣才能讓你好好活著……我能做什麼……
林的聲音幹澀,喚起子三心內無限悲愴,林這樣,太累了。
子三感覺林在吊藍裏的秋千上蕩著,發出綿綿續續的沉音,廊環外的竹風鈴打出清脆悅耳的音調。腹中的生命安詳的踹著她。風呼嘯而過的刷刷聲,單純而美好。
子三起身,伏在林膝上,看著躺著的林,那是和惟一模一樣的麵容。睡著的時候,子三常常會產生錯覺。林大概是太累了。子三感覺到心疼。他無辜被牽扯進自己和惟的愛情。他是否和自己一樣進退兩難了。然而林從來都隻讓自己好好活著。隻為了讓自己能好好活著。
子三輕握住林的手,把臉貼在他手上,淚水就流淌而下。她暗暗對自己說,為了你,我努力忘掉穆惟一,好好活著。我答應過自己不會讓你變得悲慘。不會。因為你是無辜的。
高圓裏沒有過穆惟一,我便和林唯一從高圓開始。試圖愛上林唯一。
子三想到要愛上惟以外的另一個人,不敢再睜開眼,她怕淚水忍不住要往下流。
春盡的時候,陽光依舊明媚。薄荷地裏的薄荷濃鬱得非常。這種姿態柔弱的植物繁密而盛情的繁衍。越來越多。穆釋在穆東南懷中嘻嘻的笑著,好不容易穆東南才肯抱他出來。他看起來十分開心。眼神在薄荷地遊移。穆東南亦是。
穆東南逗他,爺爺的乖孫子,進去好不好。
舒亞笑容可掬,說,釋然這麼開心,穆伯伯舍得?
穆東南對著阿東和舒亞笑道,什麼時候來了。
阿東道,剛來。爸爸我來抱釋然。
穆東南把釋然交給阿東,便和舒亞園內下棋。
阿東哄著釋然,聽他們邊下邊聊。
穆東南問,東亞俱樂部生意怎樣。
舒亞自信的笑道,有穆伯伯當股東又當軍師的,能不好嗎。我不過坐收漁人之利。
阿東道,爸爸倒是閑著玩的,純讓舒亞這個小妖精白白給賺了。
穆東南道,她也沒白賺,這不是要陪我下棋。
舒亞笑著對阿東暗送秋波,軟骨銷魂的。穆東南抬眼饒有興趣的怨道,小妮子,要是阿東站不穩了摔了釋然我可跟你沒完。
兩人勢必拿阿東說事,阿東抱了釋然進屋。哄道,釋然乖,叔叔帶你去找爸爸玩。
舒亞還跟穆東南貧,吃了個炮示威的嚷道,穆伯伯小心啊,要被小妮子拿下了。
穆東南笑著打趣道,什麼時候把阿東拿下。
舒亞笑道,這個程度就夠了。知足常樂。
穆東南瞟了眼阿東,阿東正揣度著釋然,釋然跟天兒一點不像。天兒輪廓明顯,目光裏透著倔強。釋然則有著消瘦的輪廓,醉人的眼神,雖然還剛出生不到一個月,已能看出狂傲而不羈的定向。如林。
林果然如願和子三有個兒子。
阿東逗弄著釋然,幾乎把他當親生兒子來寵溺。如果木子枚沒有死,他也已經是身為人父了。
林來的時候,阿東未抬眼,問,子三還好嗎?
林說,不好。還是吐得很曆害。吃不下東西。
子三的確吃不下東西,不僅把吃的全吐了,甚至連喝下的水都吐掉。阿來緊張的拿紙巾給她,她虛弱的躺著,手上的紙巾絲絲侵出血來。阿來觸到一團鮮紅,心被荒寒凝結住的無措。子三還是咳著,越來越重,再次吐出口血來。阿來轉身要去叫林,子三拉住他,衝他搖頭。阿來哽咽著點頭,子三便放開他,手上軟軟的,讓人發悚。
阿來睜睜的握緊她冰涼的手,放到嘴上嗬著氣。從懷孕起子三的手一直冰涼。阿來借著嗬氣的動作低著頭,不讓自己正視眼中的淚。
子三撐著蒼白的笑,氣若遊絲的吐出軟語,我很好。
阿來放開她的手,轉身抹了淚,抬頭說,你可以不要釋然。
子三道,怎麼可能。那是最好的生命。
子三坦然,對自己的生命。阿來說,那你了?
子三握緊他的手,笑著說,我不會死。我有很強烈的意誌要活下去。不會輕易死。阿來還是收緊心痛,默然。子三安慰著笑說,阿來不信嗎?我小時候就是靠意誌活著了。然後……
阿來附合道,然後了。
子三笑道,然後應了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阿來看著她倦怏怏的容顏,泛起一陣陣心酸,把她的手放到被子裏,讓她睡下。清理著血跡。說,我不會讓爸爸看見。
子三閉上眼睛,假睡。她實在睡不著,但是阿來一直守在床邊。想想她便覺得內疚,她雖然無意尋死,卻是有意放縱身心。這是多麼瘋狂而病態的欲望,她在糟蹋自己的身體,充分的享受著痛楚帶來的撕裂之感,感受生命流失的幻覺。她想要自己的身體被折磨得粉碎,好隨風散去,散到湘江……
她就像一個塗上美麗顏色的風箏,在高高的天空中被一根線緊緊牽鎖。卻本能的欲往下墜。風箏永遠隻是傀儡,總是俯視的姿勢。
她沒辦法愛上林。
她以為時間會是絕好的良藥,然而,時間是絕好的毒藥。她想,總有一天,自己將被徹底腐蝕。現在卻不得不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
KING來看子三時,是小漪的生日。子三已經能起床了。並且能夠做飯。她總不能夠隨願,畢竟還有足夠的理智。睜開眼睛她便不得不理智。
惟曾經教她做過飯,心平靜氣的讓她體驗家的氣息。那時,是因言的死亡。
子三心平靜氣的淺淺思念惟,於是隻能做飯。亦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她的廚藝變得非常好,點心,小吃,中餐,西餐都能做。最愛做雞蛋炒苦瓜,洋蔥炒肉。尤其喜歡洋蔥。這種菜可以讓人笑著流淚。如穆惟一。
KING來廚房幫她時便看到她被洋蔥味兒醺得淚汪汪的,也不擦拭,子三抹了淚笑著說,你來做什麼,別告訴我你要來剝洋蔥。
KING點頭說,給我吧。
子三堆起笑容,十分幸災樂禍。取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啊。這洋蔥助我了。我可要看仔細了。
KING把洋蔥放到水中剝,說,可惜了,看不到了。
然後說,故意的吧。你明明知道這個方法可以去洋蔥味的。
KING其實可以不把這層薄紙捅破的,看到子三落淚卻一陣陣惘然。子三笑道,我一向健忘。
KING道,你還是不把我當你哥嗎?
子三切著芹菜淡然一笑,說,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有你一個親人我再沒親人了。我是說能保護我的。
KING道,不要讓我看到你不幸福。
子三看到他眉宇間的英氣現出兒時的不怒自威。笑道,一點沒變,還像強盜。
KING幫著子三做好菜,端了出來。莫安和阿來小漪三人做的生日蛋糕已經完成了,子三笑著對小漪道,還不如媽媽做的好看。
小漪嘟著嘴橫著眉不服輸的嚷,那是爸爸做的。
子三笑道,那爸爸做的比小漪做的好看。
小漪指著阿來和莫安不滿的說,這個是他們做的。
莫安和阿來齊聲說,我們還不願意了。
小漪看著完全不成樣的蛋糕氣得滿臉通紅,跑去向林告狀。林教小漪拿手機對蛋糕拍照拿到學校替兩人宣傳宣傳。小漪轉悲為喜,拍了照片抱著手機滿屋子轉。莫安和阿來趕緊討好她。
她還依林所言把蛋糕端到桌上正中央,兩人氣急,本想戲弄她的,反被她戲弄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臉衰樣。
小漪過這個生日慶祝的人算是都到齊了。爺爺穆東南。媽媽子三,舒亞。爸爸林,阿東。哥哥阿來,莫安。弟弟穆釋,舅舅KING。叔叔莫城。整整十個人。一桌人坐定,都對著那個蛋糕捧腹大笑。然後望著莫安和阿來搖頭歎息。莫城幸災樂禍的對莫安道,你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