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給你一個夏天(1 / 3)

每一年的除夕夜,我會順著老家破舊暗紅的樓梯一步一步走上去,陳年未修的樓梯發出沉重嘶啞的聲音,讓人覺得它隨時會坍塌,壞成一堆爬滿蛀蟲的朽木。這樣的樣子讓我感覺一切都糟透了,但是我又不得已地重複這項讓人覺得煩躁的工程,我說過,如果可以讓時光倒流我是不會願意每一次的過年,在每個人都和和美美的時候隻有我們一家人在暗自神傷,這樣的感覺太過於殘忍,也太過於不近人情。

我推開了媽媽的房門,走了進去。

屋裏沒有開燈,暗夜的精魂見縫插針,穿透我單薄的身體。媽媽蜷縮在地上,安靜地抽泣。

黑暗裏媽媽一下一下地撫摸著爸爸的臉,爸爸的臉上還有藏青色的胡茬,那是他留給我的童年唯一的記憶。現在那些記憶被鎖在了黒木框起來的灰白照片裏。

我輕輕地走過去,用力抱了抱媽媽,說:“媽媽,我們都在。”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在字與字細微的停頓裏可以聽到淚水砸到地上明目張膽的聲音.

那種聲音吞噬了屋外漸次燃放的炮竹聲,孩子被吵醒的哭泣聲,和春晚裏節目主持人響亮,興奮的倒計時。

然後,零點到了。整個山城的煙花瞬間綻開,把寒冬的黑夜點亮得徹底,像慘淡的布。遠處的煙火像電影裏迅疾行走的鏡頭,眼花繚亂,炫彩斑斕。

我看著窗外華美的煙火,想:

那麼,爸爸,你離開我們十年了。

樓下是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們的歡聲笑語,透過堅硬的水泥和寒冷的空氣準確無誤地傳到耳朵裏。我在他們肆無忌憚的歡笑中攥緊了拳頭。

手機這時振動了起來,掏出一看,是他的短信,上麵寫著,老婆,新年快樂。

嗯,快樂。

我回了不輕不重的兩個字後把他發的短信刪掉。

堂妹蹦蹦跳跳地進來,手裏拿著棒棒糖,看到我們相擁而泣,走過來問:“姐姐,伯母怎麼哭了?”我看了她一眼,說:“滾。”她呆呆地站在那裏,顯然,一個八歲的女孩不難理解這個詞的含義和包含的憤怒,那麼,下一步她會跑下樓去告訴那個愛她的媽媽。

不過這次不用她的小腿如此奔波了,因為她的媽媽就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空氣中是詭譎的死寂。

我聰明的堂妹,在你四歲的時候我已經告訴你,伯父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伯母很想念伯父所以會哭。

可是我教了你四年,每年的這個時候你總是會蹦蹦跳跳地進來,嚼著你的棒棒糖,用你如此可愛的大眼睛看著我,問我相同的問題。

就算你如此無知,你的父母不會教你嗎?還是,他們懶得?

這樣的故事重複了一年又一年,並不會因為什麼而改變,而有所改變的是我已經會不去看這樣的事情,我已經把自己變成了一直鴕鳥,深深地把自己的頭埋在沙裏,不去看不去想,也許感覺會好一點。

林振風那個時候還是個青澀的男生,他從來不會跟我開口說愛慕,或者說他表達得很隱晦,可是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踏實,踏實到我可以隨意選擇相信或者不相信,很多時候我想,如果我可以做他的第一號家人,也許一切都會變得很不錯,我不知道林振風的家裏頭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肯定比我現在更有存在感,這一點是肯定的,因為林振風曾經很深情地跟我說,如果我可以跟他一輩子在一起,他可以保證我可以得到比現在我的家人給我的愛更多一些的愛,我暫且相信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比不具有存在感更加難受的感覺。況且我知道,林振風一貫是那個言出必行的人。

這個年又是過得不溫不火,除了大年初三奶奶在飯桌上鄭重其事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後宣布的一件“大事”。

三叔決定在今年要一個孩子。

而她宣布的意義在於引出另外一件事:再次提醒大姑的未婚。

大姑今年四十歲,和媽媽一個年紀,卻始終孤家寡人。我們在聽到這句話後都默默低下頭吃起了飯……去年奶奶是從隔壁家一條狗的成功受精順利過渡到這個話題上的。當我們當從奶奶的口中聽到諸如“隔壁家的那條母狗在老王的催情下成功受精”的話後都扶住了額頭,思考我們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

而後奶奶又說:“我說顏浦雨你看人家隔壁的狗都懷孕了,你怎麼不結婚呢。”而後我們都十分佩服奶奶的起承轉接,但是與此同時我們都逃離了那張桌子。

因為當家裏最強勢的兩個女人在巔峰上對決的時候,受傷的從來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而當今天奶奶重提有關懷孕的事情的時候,我們都默默地放下了碗筷,而後對三叔一頓祝福,三叔樂嗬嗬地說謝謝,隨即他很輕鬆地拉開椅子,說:“我去廚房拿點醋,你們慢慢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