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自己在十歲生日那天收到了大姑來自大城市的明信片和一個橙紅色的大書包。那時同學爭著要看那張蓋著郵戳的漂亮的硬紙皮,大家把我裏裏外外地圍了起來,我站在最中心的地方,驕傲自豪地念著上麵的字,彼時的我正結束跟臨班男同學的一場惡戰,臉上還掛著黑乎乎的泥巴,他們把髒兮兮的東西往我臉上抹,而我毫不示弱地送給他們一記拳頭。
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像個公主可以站在人多的地方虔誠而自豪地誦讀自己的幸福。所以就算家裏人多麼討厭她的行為她的孤僻她的自以為是,我還是決然地站在她的旁邊,相信她的不得已,並且無言地支持她。
家裏果然一片狼藉,隻有媽媽蹲在廚房裏洗碗,其他的人都坐在大廳裏麵麵相覷。二嬸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顯得十分尖銳:“顏耿蘇做這樣的事情都不跟我說一下,他眼裏早就沒有把我當成老婆了,他現在被抓走了,叫我們要怎麼辦啊,我和女兒還要靠什麼活下去啊……”姐姐撇著嘴:“當時吃香喝辣的時候抱怨哪去啦,現在才來後悔,悔死你。”
我則悄悄地爬上樓,在屋子的角落裏,我看到大姑癱坐在那裏。
她那時的樣子憔悴得可怕,我握了握她的手,發現它們很冰。
她看著我說:“怎麼是你來了。為什麼是你,你來幹什麼,我現在什麼都不需要,你不用安慰我,你根本沒有能力幫到我,你走。走。”
我輕輕歎了口氣,說:“我不是要安慰你,隻是來陪陪你,陪你哭一把。”
她終於很大聲地哭了起來:“咱們家敗定了。敗定了,連我最疼的弟弟都可以為了錢把我當成商品買賣,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沒有說話。
在黑暗裏,我看到一雙躲在角落裏的眼睛,那麼鬼魅那麼妖惑,它就像一條潛伏在地下的伸長綿延的河,隻等一天從某個枯朽的洞翻湧上來,把我們一點一點吞噬。
爺爺是在傍晚趕到的家裏,原本就發白的頭發變得更白了,他把我們都叫到餐桌上,說:“顏耿蘇現在遇到這種事,我這個做爸爸的也不能不管,柳麗你也不要太著急,我一定把他從監獄裏弄出來,至於後期的填補問題,我能幫的盡量幫,但是主要還是要靠你們自己。”爺爺說完全家都沉默了,過了很久大姑才緩緩地說:“那我的帳怎麼算。”
那個冬天改變了顏家所有的人,門口金光閃閃的顏氏牌匾在陽光下風光無限,可是誰也沒有看到,在陽光熱烈的撫度下,灰塵和粉粒輕輕悄悄地覆到了上麵。
爺爺在最後低沉地說:“我們顏家對不起你,但是既然你是顏家的女兒你就該嫁出去。你不覺得這一切跟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嗎?”
我冷冷地看著爺爺,以往慈祥的臉這個時候冷若冰霜,是不是,有一天,你們也會這樣驅逐我,顏家的女兒。
那個時候我想,就算我生活在迂腐不堪的顏家,我還是有我的媽媽,我的姐姐和我的弟弟,但是在後來的日子裏我才發現,我的姐姐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我遠去了,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給我最真心的擁抱,我們以前還會為了對方拔刀相助,如果有人欺負到了我我們姐妹兩的其中一個,另一個就會奮不顧身地拔刀相助,可是現實總是太殘忍,殘忍到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力去相信我的姐姐可以對我好。
我到現在始終耿耿於懷的不過是她為了自己喜歡的男人把我推向了無底深淵,我介意的是她為了取悅奶奶,一次一次地在暗地裏捅我的刀子,我不是不知道,我隻是不願意說,可是我的不願意說卻讓我蒙受了那麼多的冤屈。
我轉過頭去跟林振風說:“我姐姐讓我們隨便買點東西,走吧。”他也笑了,有點自嘲地說:“我們兩個真是太笨蛋了,連菜都不會買,以後一定要學點常識,要不以後我們真是連自己都喂不飽了。”
“所以找我姐姐這樣的人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淡淡地說,不知道為什麼,一股醋意萌生了上來。
“啊?”他似乎沒聽清楚我說什麼,但是過了一會兒馬上晃過神來,“你說什麼呢,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我們應該具備一點自理的能力,我跟你姐姐是一定不可能的,如果你不願意聽,我以後不提就是了。”他嬉皮笑臉地哄我。
我卻怎麼也笑不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所有的東西,隻要觸碰到我姐姐,我就十分地敏感,雖然我知道自己這樣心胸過於狹窄,但是跟她相關的就不行,更何況是林振風提到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