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寒雪軍一軍的搜救隊在翡寒山的峰頂找到楊淵的時候,楊淵的遺體已經被積雪紮在地上,結了冰。鳶未眠不顧阻攔,衝上去用雙手扒開了那一層冰,抱著楊淵已經被凍得冰冷的身體,泣不成聲。

姐姐鳶霄在兩年前為了掩護他們回來,自爆法相為他們謀到了一條生路,可鳶霄自己,卻再也沒能回到她生長的地方。

劫來的敵艦,還是楊淵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和鳶霄的搭檔阿滕拚盡全力,賭上了生命開回來的;楊淵坐的那個駕駛位上坐著的,本來應該是鳶霄。

鳶未眠到現在都還記得,聽鳶霄死在燎原星時,極北冰皇當眾崩潰的狼狽模樣。

楊淵的身體一直不大好,薑言軟禁他的九年時間裏,他最後的力量都被歲月蠶食殆盡,被鳶未眠掩護著逃出來,他幾乎快要失去行走的力氣;被軍醫從幾乎要散架的戰艦中抬出來的時候,楊淵差點兒一口氣就背過去了,所幸搶救及時,兩位首席醫師和一組的軍醫團隊在手術台上與死神交鋒了近六個時,才堪堪保住了他這條性命。

但現在,他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失去愛人和長女的痛苦,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短暫而淒涼的一生。

從那之後,一軍的戰士們和軍醫都沒再見他們的醫師長露出過笑容,雪纖塵和雪見月也不知道該怎樣勸她。

寒雪軍方為鳶霄立了烈士衣冠塚,鳶未眠把楊淵和鳶霄、雪雲鷺葬在了一起。他們這一家四口,總算不會再分離了。

鳶未眠經常到墓園來看她的親人們,每次來的時候,三座墳墓麵前都放著一束束開得動人的寒辰花。

那是極北冰皇對愛人的思念和牽掛。

鳶未眠和親人們第一次一起“過年”的時候,她特意找雪見月教她做了很多菜,又自己把每道菜都打包起來帶到墓園去,還捎上了一瓶酒,連晚上的宴席都寫了假條交上去。

首席軍師冰詰孤和首席將領寒迎霽都同意了鳶未眠的申請。

雖然鳶霄曾經明確警告過鳶未眠不許喝酒。不過,過年嘛,喝一點也無傷大雅。

鳶未眠把帶來的飯菜在墓前擺了整整齊齊的兩列,還鄭重其事地斟了酒。

“父親,母親,姐姐——過年了,你們在那一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未眠……未眠一定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她自己仰頭喝了一個滿杯,又拿起另外那三杯酒,灑在了墳頭。

在鳶未眠的印象裏,姐姐是名副其實的千杯不倒女武神,就是連著喝個幾時都不見半點兒醉意,不愧是母親的好苗子;但是鳶未眠更多地繼承了父親的優良基因,酒品並不那麼好,所以鳶霄很控製鳶未眠的飲酒量。

醫生是萬萬不能醉酒的,萬一出了什麼緊急任務,鳶霄可用不了那手術刀。

但是現在,鳶霄管不了她。鳶未眠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模模糊糊就趴在墓旁睡著了。

“未眠?”“未眠,醒醒。”“未眠,別睡懶覺了哦,快起來啦。”

鳶未眠迷迷糊糊之間睜開了眼,一抹熟悉的紫色映入她的視線範圍。那人將她扶了起來,那張熟悉美麗的臉在她的眼裏逐漸清晰起來。

“……?!”

眼前人的模樣讓鳶未眠可謂又驚又喜,她難以想象到自己能再次見到鳶霄。

“未眠你愣著幹嘛啊,快過來。”鳶霄笑嘻嘻地用胳膊肘環住了鳶未眠的胳膊,就這麼帶著她到不遠處正並排坐著的楊淵和另一個女人身邊去。

楊淵和他自刎時一樣年輕,他的容貌依然那樣美麗,美得超凡脫俗;坐在楊淵身旁的女人,她有著白發藍眸,是標準的寒雪星精靈特征。

楊淵和那婦人坐得很近,他們相互挽著手,楊淵的頭正靠在她的肩上。楊淵是鳶霄和鳶未眠的親生父親,而至於這位寒雪星的婦人,鳶未眠從未見過真人,但在她的印象中,這是楊淵作為絕對機密藏起來的畫中人,是薑言也沒能搜出來的寶貝,鳶未眠隻見過一次。

那是她和鳶霄共同的母親,也是真正將楊淵拉出暗淵、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愛人。

鳶未眠懷疑自己在做夢。

“父親……姐姐……母親……?”鳶未眠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去觸碰身旁的人,幾乎真實的觸感讓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能力,她的眼淚不斷往外湧下來,“我……我在做夢嗎?”

楊淵不禁“噗”地笑出聲來,細長的眼角也連帶著向上揚了揚:“傻瓜,怎麼和你母親一樣,開始喜歡猜測了?”

“嘿,阿淵!”雪雲鷺抬起胳膊肘對著楊淵的腰雷聲大雨點地捅了一下,表麵看似不悅,卻依然帶著燦爛的笑容,“什麼叫和我一樣,我可不喜歡猜這猜那的啊。”

“母親是喜歡直來直往地問,這麼率真耿直的媳婦兒誰不喜歡呢,是吧父親。”“鳶霄你個姑娘家,還真繼承了你媽的良好基因哈哈哈。”

鳶未眠卻是忍不住了,撲在鳶霄懷裏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眼角霎時泛起一圈朦朧的粉紅。

“誒誒誒?”鳶霄猝不及防被她的動作嚇著了似的,將懷中的人輕柔地攬著,伸出的手輕輕撫了撫她紫色的鬢發,微微頷首柔聲道,“未眠,不能這麼孩子氣了,你已經是一個能獨當一麵的大姑娘了,不是嗎?”

“是啊,未眠。”

雪雲鷺扶著楊淵緩緩地站了起來,楊淵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鳶未眠的頭:“霄兒已經告訴過我們了,你在寒雪星生活的時候,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堅強、勇敢,你已經有了能夠獨當一麵的能力,我們這些做家人的,也是時候安心放手了。”

“未眠,”雪雲鷺纖細潔白的手搭在了鳶未眠的肩上,她微微探身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兩個女兒,眼底的溫柔宛若一條平靜的長河,“不用這麼難過,雖然不能陪伴你長大,但我們一直都在,你並不是孤單一人。

“我們與你同在,空星辰,溪畔和風,你在哪裏,我們就會在哪裏等你。”

鳶未眠不出話來,隻能發出輕輕的嗚咽聲,她緊緊地抱住姐姐和母親,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便又失去了僅剩的珍寶。楊淵也走上前去,抱住這三個他眼中長不大的姑娘。

……

“鳶姐,鳶姐?”

一個陌生的聲音將鳶未眠拽回了現實。鳶未眠掙紮著睜開眼睛,眼前的陌生人正為她清理著落在她身上的雪。

“不好意思,您是……?”鳶未眠手肘撐著地慢慢坐了起來,單手撐著頭。

來者黑發黑瞳,顯然不是本地人。他站起來,向著鳶未眠微微躬身:“您好,我叫柯梵。雪纖塵先生讓我來找您回去,是一級備戰。”

“這樣……?謝謝您的告知。”鳶未眠站了起來,收好帶來的東西,畢恭畢敬朝著柯梵行上一個欠身禮,“非常感謝您來告知我,辛苦了。”

“不必。快去吧,好像情況挺不樂觀。”

柯梵目送著鳶未眠下山遠去,才將目光轉向了墓後:“有勞了,蜃世。”

一個青年模樣的男人從墓後走出來,背著雙手微微笑著看他:“我還得感謝您帶我出來透氣呢,沉江使大人。”

“守著神封挺辛苦的,偶爾還是要讓您放鬆一下的——畢竟,不能憋壞了我們前任妖王,而且您這一重現,可又幫了別人一個大忙。”柯梵打著趣兒道。秦淮不禁“噗”地笑出了聲:“您可就別拿我笑了不是?不過能幫到那個姑娘,我這個器靈倒還是沒白當。”

柯梵再次遠眺下方的城池,微微闔眸。

鳶未眠回到凜冬城,首先便是去找冰詰孤報道,隨即趕赴營隊和其他軍醫一起前往凜冬城第一人民醫院。

自半個月前,凜冬城中便陸陸續續出現了些病毒引起的新型病例,隨後越傳越廣,逐漸有了擴散成瘟疫的驅勢。鳶未眠知道這種病毒的傳染性不弱,但是從未料到這病毒能傳這麼快,寒雪星的高層正打算通過一場宴席來商討對策,竟就啟動了一級備戰方案。

據悉,此次病毒的傳染源是一個吃了野果的青年;不過鳶未眠知道,那個種類的野果雖然不能靠人工種植來培育,但是不可能攜帶新型病毒。而軍方最後得出的結果是:病毒是敵方惡意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