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之中,我忽然睜開雙眼。
我在向前走。
四周全是是攢動的人頭,除了人,我什麼也看不見。抬頭,空是一片灰白,沒有太陽,更沒有雲彩。腳下是堅實的柏油路麵。我發現我在前進,被無數人包圍著,跟隨著洶湧的,就如水滴伴隨著波浪,向前,向前。
是啊,向前,可前方又是哪裏?我在中踮起腳,極目遠眺,可收入眼中的依舊隻有人頭。一個個圓滾滾的球體,頂在脖項之上,如波浪一般隨著腳步的邁出上下翻湧。
我感受到全無來由的害怕。那害怕不從其他任何地方來而是從我的心底來。可我又在害怕些什麼?是的,我在害怕遠方,害怕那個終點,害怕不知道目標的前行。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向前;不知道終點在哪裏;不知道我,或是我們,離未知的終點還有多遠。
走得越遠,我心中的害怕就越重一分。我感覺我們就像旅鼠,也許最終的終點就是懸崖。我開始嚐試放慢腳步,可慢下一絲,身後那人的腳尖就觸及我的腳跟,隨即又踩到了我的鞋子,令我幾欲摔倒,我隻能重新加快腳步。我失敗了,我依舊保持著之前的步伐。所有人的步伐都千篇一律,盡管他們的性別、年齡和身材都大相徑庭。
我忽然感到無聊,可又完全無事可做。我隻能開始觀察周圍的人。他們的輪廓很模糊,無論遠近。我身邊最近的那個人的麵孔,隻是一片蒼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麵孔正逐漸清晰,一張張熟悉的臉映入我的眼簾。
我看見了已過世的祖父,他的手裏還提著一支毛筆。曾經,他就是提著那支筆,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端坐在書桌前寫下無數飛揚的墨字;他曾慈祥地笑著,向我講述那個戰爭年代,他如何在鴨綠江的那一邊,踏著異國他鄉的土地保家衛國。可如今,在洶湧而一往無前的的中,他連躺在棺中仍微笑著的臉竟毫無神采。
我還看見表舅公,我外婆最親的哥哥,被我用杭州話成為“舅公爹爹”的人,那個每年春節往我手上塞紅包,我生病是還來看望他這個關係不近的親戚的老人,相信我必定會“出人頭地”的老人,又是那個無比痛苦地在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而離開我們的老人。不,他不老,他走時才不到七十歲。他的手中,拿著那個紅包,正如其他人一樣,麵無表情地向前。
難道,這是死者的世界?我的心頭泛起一絲悲涼。
然而,接下來浮現在我眼前的麵孔又否定了這一判斷。我看見了父親,他提著電腦包,正匆匆向前。我的左側母親正拿著粉筆,和右前方星星點點分布在中,教過我的老師們一樣拿著粉筆。還有曾經和現在的同學們,他們的手中或捧著書,或拿著試卷,或攥著尺子、圓規。不論他們是誰,手中的是什麼,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所有人全都麵無表情。
我低下頭想找出我手上拿著什麼,卻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不知為何,我長出了一口氣,心裏暗自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