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騖過, 山陵浸遠。
久違了, 我的繁縷。
時值三月下旬, 楊柳溶溶, 飽含春意, 衛衣抬起手抹了一把臉, 全是血, 捂著額頭上的傷,跌跌撞撞地出現在了繁縷的麵前。
“你跟我到我家的藥堂去,我幫你把傷口止血了。”繁縷看他傷的並不是很重, 將臉上的血擦幹淨後發現,隻是額頭被傷到了。
“敢問尊姓大名?”
“在下,衛衣。”這一次, 他清醒著與繁縷初見。
看著她的臉, 衛衣卸掉了滿身的戾氣,又仿佛被一股清風吹散了去。
“敢問姑娘芳名?”
“繁縷, 繁華的繁, 千絲萬縷的縷。”繁縷怕他不知道是哪個字, 特意說了一下。
“千絲萬縷啊……”衛衣抬頭, 擦了一下眼角的血, 卻很溫柔的彎唇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繁縷覺得眼前這人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衛衣千言萬語壓在胸腔裏說不得, 最後搖了搖頭,道:“沒什麼,這名字很好聽。”
千絲萬縷, 若情愛纏綿, 生生不息,生死不斷。
在等著藥童拿藥的時候,衛衣看著她在窗邊繡手帕,忍不住走過去,伸出了手。
恰在此時,藥童送了藥過來,似是察覺了什麼,繁縷向後躲了躲,抬頭詢問道:“你有事嗎?”
衛衣收回了手,澀然退後一步,搖了搖頭道:“抱歉,在下失禮了,我也該走了。”
那些深入骨髓的親昵,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改變的。
“欸,你可是行武之人?”繁縷鼓起勇氣,追上來拽住了他的手腕。
衛衣下意識看了一眼繁縷握住他的手腕,隨後抬眸看著她,應道:“是。”
“這話我原是沒有……沒有臉麵說的,隻是,我實在沒辦法了。”在衛衣淡然的目光下,繁縷艱澀道:“您能幫我救一個人嗎?”
他微抿著唇轉過頭來,長眉軒然揚起,平靜的目光落在繁縷的眼中,意思很明顯,是在問她,要挾恩相報嗎?
繁縷鬆開了手指,兀自握緊了剩下的棉紗,咬了咬唇,顯然很糾結:“是我的師兄,他被人……被如意賭坊的人抓走了,我想請你幫忙救救他。”
衛衣沒說去不去,而是反問道:“他除了是你的師兄,還是其他人嗎,蘇家明明隻有蘇老太爺擅長醫術,卻仍然開起了藥堂,是留給誰的?”
“你怎麼知道這些?”雖然滿腹疑問,繁縷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也顧不得什麼臉麵了,解釋道:“不錯,我是被爹娘托付蘇爺爺的,藥堂雖然是他們幫忙打理的,不過是我家的家財,也是記在我的名下。”
蘇老太爺自然是有撮合孫子與繁縷的意思,不過蘇承鳴沒什麼出息,還染上了賭癮,幾乎敗光了家產,蘇大太太也是個昏庸的,繁縷幫忙盡一點孝。
不知道為何,繁縷麵對衛衣這樣的詢問,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亂,不想讓他誤會什麼,可是又說不清,自己也分明沒有對不起他呀。
她又呐呐道:“我知道,你我萍水相逢,我說這些……”
“好,”衛衣驟然打斷了她:“我答應你。”
聞言,繁縷怔忪了一時,似是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喜極而泣地福身行禮道:“太好了,大恩大德,繁縷無以為報。”
“你與我,不必說這些。”衛衣垂下眼簾,聲音溫和。
你說是萍水相逢,我卻道前世今生。
誰讓我,為了那些貪欲,將你錯付呢,誰讓我,昏了頭的攀附皇權,最後命喪黃泉呢。
“告辭。”說完,衛衣就亟不可待的轉身離去,如同被什麼追著一般,腳步匆匆地走了。
繁縷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總覺得,這個人看上去有些不一樣的氣勢。
不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舉手投足的規矩,眉眼間蘊著的冷然的味道,這怎麼可能是草莽匹夫呢。
不出三日,衛衣來了慈恩藥堂前,等著人去叫了繁縷出來,果然讓她沒有失望:“你師兄今日就會被放出來,你跟我去接他。”
蘇承鳴臉色青白地走出賭坊,見到繁縷,先是一喜,看見了她身邊的陌生男人又是擰眉,轉臉就不高興起來。
衛衣仿佛注意到了他的不悅,反而得寸進尺地朝繁縷走近了一點,微笑著站在繁縷的身側,宛若一對璧人。
此時繁縷過來一臉欣喜地對他說:“師兄,是這位衛公子救了你。”
“嗯嗯,我知道了。”蘇承鳴因為衛衣對繁縷的態度,起了警惕之心。
半路上,蘇承鳴借故請了衛衣移步講話,還沒等他試探對方,就聽衛衣說:“繁縷求我救了你,至於代價……”說著,他就將目光投注到了前麵那道婀娜的身子上。
“你休想!”蘇承鳴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繁縷,心裏咯噔一聲,難道繁縷是以身相許。
“別仗著你救了我就想要強取豪奪!”
他倒不是因為擔心這人來曆不明,而是,繁縷若是嫁出去,那慈恩藥堂豈不是也飛了。
衛衣坦然一笑:“我可不是強取豪奪的意思,隻是……男未婚女未嫁,我應當還有機會。”
我才不是強取豪奪,她本就答應了我,而且是前世。
回到蘇家後,蘇承鳴也顧不得與繁縷說什麼,麵對迎麵出來的母親,講了自己的擔憂,要商議一個計策讓繁縷交出藥堂。
“怎麼會這樣?”蘇大太太原本是嫌棄繁縷一介孤女的,但想著那慈恩藥堂,又覺得是賺了的,如今煮熟的鴨子轉眼就要沒了,怎麼可能不急呢。
蘇承鳴沒被放出來的時候,蘇大太太總想著隻要兒子平安回來,怎麼樣都行,現在卻又開始貪心不足,生怕她真的嫁了旁人。
“你祖父快要不行了,到時候若她真的嫁給了別人,那就完了。”
蘇承鳴計上心頭,他原是知道自己這家裏沒什麼值錢的,自己也是手無縛雞之力,醫術不精,若是有了藥堂在手……反正祖父原來也是為了自己,才照拂繁縷的。
於是,蘇老太爺死的那天,繁縷一頭霧水的,被扣上了庸醫誤人的名頭,她看著眼前咄咄逼人的蘇承鳴,對這不成器的所謂師兄,徹底心灰意冷。
“繁縷,你就承認吧,家裏上下隻有你懂醫術,不是你我也……我沒法包庇你呀!”繁縷看向蘇承鳴,冷若冰霜地聽著,他不要臉皮地往自己身上潑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