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的冬天不好過。
才不過初冬而已, 風打在臉上生疼, 不知數九之後又將是怎麼個冷法。
蔣鏘鏘才從教堂出來, 稚嫩的小臉便被刀子似的風狠狠割了一下。
她下意識縮縮脖子, 寬大的棉衣隨之一動, 又讓冷風尋機鑽進了空心棉襖, 激得她打了好幾個哆嗦。
她把身上的棉襖裹了又裹, 無奈這件衣服尺寸太大,即便腰部捆得再結實,袖子、領子等處照樣漏風。
蔣鏘鏘不再和衣服較勁, 索性做起了原地高抬腿。沒跑幾下,口鼻就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很快便適應了室外的溫度。
她摸向腰間, 隔著破棉襖觸到腰間那硬梆梆的東西, 麵上浮起滿意的笑容,用英語向著屋裏高喊:
“哈裏路亞!感謝主, 感謝彼特神父, 我過兩天再來幫忙!”
輕快的童音還縈繞在破敗的院子裏, 女孩早已躥得沒了影子, 徒留下幾間過於簡陋的教堂。
這所西洋人開辦的教堂建在馬橋鎮外的山腳下, 因麵前有條蜿蜒的長長斜坡, 鮮少有人樂意爬上去參拜那個洋佛爺。
蔣鏘鏘跑得很勤。她並沒有什麼宗教情懷,隻是為了神父偶爾的慷慨饋贈。
輕盈的身影躍動在十八彎的坡路上,歡快得有如一隻才學會奔跑的小鹿。呼呼的西北風掃過耳畔, 她的臉早被凍得沒了知覺, 腳步卻舍不得慢下來一點點。
蔣鏘鏘愛死了奔跑的感覺!
換命前,她被病榻困了十九個春秋,從沒嚐過行走的滋味,更不要說是奔跑了。
因為她最終選擇以自殺結束生命,按照陰司條律,接下來的三生三世都注定會體弱多病,繼續與病床為伴。
蔣鏘鏘受夠了疾病的折磨,魂魄不願歸西,偷偷逃了出來,四處遊蕩。
寒來暑往,不知過了多少春秋,才被好心的鬼差帶到此間,與這副身體的原主做了交換。
原主隻是發燒而已,論理命不當絕。然而那小丫頭全無生誌,隻求速死。
鬼差苦勸不下,這才偷梁換柱,令二人同時遂了心願。
蔣鏘鏘汴沛流離,穿越了時間和空間,才終於擁有了這幅渴盼已久的健康身體,開心之情無以複加。
她向鬼差鄭重承諾,必將加倍珍惜這副皮囊,無論前路如何險阻,她保證永不放棄,決不連累鬼差觸犯天條。
貧窮又如何?亂世又如何?上一世她倒是出生在太平盛世,投胎在大富之家,過得又是什麼日子?
因此每每想到鬼差的擔憂,蔣鏘鏘就覺得不可思議。如今她身體健康,能跑能跳,能順暢地與人交流,世上還有比這個交易更劃算的嗎?
沒有!這樣的幸運,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怎麼可能後悔?
蔣鏘鏘得到這具軀體已有半個月。她也曾四處打探時局,隻是礙於五歲的年齡限製,很多事還探問不出來。
可笑的是,馬橋鎮這個住了百餘戶人家的鎮子,竟連一張報紙都找不到!
不要說報紙,她甚至連張地圖也沒找到。
蔣鏘鏘不知道馬橋鎮的確切方位,隻知道這裏隸屬北直隸離,距北京不遠,和蠻荒、偏遠這些詞搭不上邊兒。
然而,這裏的貧窮和落後還是把蔣大小姐嚇到了。整個鎮子裏,幾乎沒幾個識字的,用十根手指頭能數得全來形容,絕對是字麵意思,沒有任何誇張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