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年,曼然現在是趙虎的妻子了。
杜家那一場遇合,她深深埋入心中,卻再不曾對人提起。也許——這樣是最好的吧。
那些不能忘記的人,又何必一定掛在口中?
趙虎倒是有些感激杜震。他老老實實對妻子承認,之所以有膽量向這位天下重臣的遺孀求婚,是靠杜震的一封遺書鼓起勇氣。
那信中寫得簡單之極,就是一句詩:“有花堪折須折花,莫待無花空折枝”。
日子是平靜而愉快的,他們就是那一種很平常的恩愛夫妻,雖然曼然連嫁兩次,名節上大大有損,心裏卻快樂了許多,畢竟身邊這人總是全心全意地看著她,再無半點虛渺莫測。
這段時間,朝政有些動蕩不安。皇帝老是生病,京城中彌漫著一些謠言。
原相國葉鋒重新出山,但他的作風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在朝中甚少開口,人稱“石頭宰相”。人們認為這位相國大人似乎對朝政不打算施加任何影響,隻是簡單地任由一切發展。
不過皇帝年紀還輕,想必身子會慢慢好起來的,朝政也會慢慢安定下來。
曼然對政事不甚感興趣,夫妻相處之際也甚少談論這類話題。
但趙虎對皇帝的某個舉措還是覺得奇怪,蘭庭竟然在禦座之旁特意做了一個綠紗櫥,放上杜震帶血的戰盔。
就算皇帝思念這位當朝權臣的功跡,這樣的恩義卻有些罕見。
他有次和曼然聊起,忍不住道:“夫人,我總覺得杜大人的戰盔怕是有些奇怪。”
曼然奇道:“什麼?”她現在想到杜震雖是平靜了不少,卻還是有種難言的隱痛,極是不願談到這個話題。
趙虎道:“送回戰盔的風大人,回朝不久就急病身亡。按說他正當壯年,連南北惡戰都能活出來,卻病死床榻之上,實在古怪得很。而且,聽說那日皇上親到杜府迎取杜大人的遺物,竟然傷痛嘔血,當場昏了過去,所以才一病到了現在。你不覺得這戰盔實在是邪氣得很嗎?現在京中甚至有人說,那戰盔上麵帶著北國雷淵的詛咒。所以杜大人、風大人都死了。還好皇上是真龍天子、福大命大,才隻是生病而已。”
曼然愣了一下,心頭淒惻,低聲歎了口氣:“朝廷之事,咱們還是不要胡亂猜測為好。不過我知道。皇上吐血倒不是為了那個戰盔。我至今還記得那日的光景。當時我在為先夫清理遺物,皇上駕臨杜府之時,我正好清出他姐姐的畫像。皇上是看了那張畫,突然麵色大變的。”
趙虎撓了撓頭:“那幅畫可真奇怪。以前有人傳說皇上心裏喜歡蓼蕻公主,看來竟是真的,聽說公主失蹤之時才十二歲,但是事隔這麼多年,皇上還會為一幅畫傷心成這樣,可也少見得很,看來皇上也是個長情的人。”
曼然點點頭,隨即道:“何必還再說這些事。”心裏想著杜震,泛起一陣悲傷。
趙虎將她擁入懷中,笑道:“是啊,難過的事情都不要說了,我們的日子還要我們好好過呢。”
曼然看著丈夫憨厚黝黑的臉,微微一笑,把心頭最後一絲迷霧擦去。
清風過處,吹拂起書案上一張信紙。
趙虎給曼然說過,那是他遠方友人寄來的信,信上隻有寥寥數言。“我遇到了多年失散的朋友,打算一起出海。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但我從未如此快樂。”
一庭花樹的熏染下,那張信紙在風中輕輕起舞。
雲水迷茫,一葉扁舟在煙霞中穿行,舟中隱隱約約傳來人聲。有人一邊輕輕咳嗽,一邊笑著。
“你為什麼總不說話?”
“還在牽掛那些事情嗎?都這樣了,別管他們啦。”
“你還想溜是不是?沒用的,不管怎樣,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那一夜……你……呃……對我大大無禮,所以不可以不負責。”
另一個人似乎忍無可忍,終於微微哼了一聲。
起初說話那人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笑得很是歡喜:“嗯,你實在不肯認帳,就算我對你無禮也行。那麼——讓我對你負責吧。”
“撲通”一聲水花響起,那人一個冷不防,被對方衣袖一拂,頓時掉入水中。
他一邊咳一邊笑著爬上小舟,抱怨道:“唉,就算我胡說幾句,也罪不至於被扔下水啊。明知道我身子糟糕得很,你卻還是這麼心狠手辣……怪不得孔夫子說唯什麼什麼的難養也……不過沒什麼,遇到你,我一定要禍害一千年才夠……啊嗚……”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原來是被人用一條大魚塞住了嘴。
另一個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大笑起來。
清朗的笑聲穿破黎明的晨輝,驚起沙洲上的水鳥,翩然飛向遠方,雪白的翅膀在晨光照映下劃出燦爛的金色。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録,漢箭朝飛金仆姑。追往事,歎今吾,春風不染舊蛾眉。都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