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瞪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天花板,還是沒辦法睡著。她輕聲叫:“瓶子!瓶子!”見沒人搭理她,她翻了個身,輕手輕腳下了床。還沒等她站直腰,張小哥一陣旋風似的出現了,一把拎起她,扔回床上:“好好躺著,你受傷了!”文欣怏怏不樂地說:“瓶子,咱們再聊五毛錢的。”“你叫誰瓶子?”“你呀,你不是說自己是個克萊因瓶嗎?”黑暗中傳來嗤的一聲。“你在笑嗎?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噯,你要多笑笑才行哦。”“你為什麼還沒成家立業呢?你都已經30歲了。一天到晚在外瘋跑。”“那你呢?你多少歲?幾百歲?幾千歲?”“我看起來像隻烏龜嗎?幾千幾百歲?”“唉,當我們這些剩女想找男朋友時,發現帥哥都有男票了,好男人都結婚了。”“你不是說有個叫楊傲晨的很喜歡你嗎?”“這個男孩我高攀不上,不想一輩子像坐旋轉木馬一樣,隻能看著他的背影前行。而且,他可是我們那個世界的寵兒,很多富二代,官二代都想女票他。”“什麼?嫖他?”“不是啦。女票是女朋友的意思。很多女孩子都想做他女朋友的。”“好了,休息吧,明早要趕路。”“你的名字是不是張起靈?”“是又怎樣?”“我的二阿公也叫這個名字。”黑暗中沉默了半晌。“我們家族的族長都是這個名字。”“那麼,你可以告訴一些關於你們家族的事嗎?”“不可以。”文欣無話可說了。她發了一會呆,然後立誌一定要睡著,可是因為之前睡太久現在完全一點睡意都沒有……她閉著眼睛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幹脆開始數羊。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四隻羊……一隻張起靈,兩隻張起靈,三隻張起靈……”“需要我幫你嗎?”她睜開眼,看見張小哥站在床前俯身斜睨著她,“想讓一個人昏迷有很多種方法。”“……”文欣連忙捂著嘴搖頭,他眯著眼看了文欣一會,然後幽幽地走開。文欣鬆了口氣,忽然看見張小哥閃電般回過身,迅速在她脖子上按了一下……文欣立刻昏昏沉沉墜入夢鄉。不知睡了多久,文欣忽然又醒了過來。她發現現在居然還是晚上。她立刻轉頭去看張小哥睡覺的地方……呀……張小哥的毯子掉在地上了。文欣悄悄下了床,剛剛邁步的那一刻,似乎感覺到凳子上的人神經繃緊了。文欣輕輕穿上鞋子,靠著微弱的月光摸索著與床的距離,剛碰到凳子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陣淩厲的風正對著她的喉嚨,一隻手正緊緊地掐得她喘不過氣來。文欣趕緊去抓那隻手:“是我啊……”脖子上的緊迫便消去了。文欣大喘著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頭望見他深邃的眼神和他半裸的上半身,寬寬的肩膀,飽滿寬厚的胸肌,高聳的肱二頭肌,結實的腹肌,翅膀般的背闊肌,凝脂般的肌膚上紋著一隻深藍色的活靈活現的有著麋身,牛尾,狼蹄,鹿角的踏著祥雲的烈火麒麟。啊不……不行啦。文欣看得血脈膨脹,鼻子裏一股鹹鹹的液體噴湧而出。文欣連忙捂住鼻子往旁邊側頭,然後頭一動就聽見脖子“卡”得一響。“啊疼疼疼!”文欣頓時疼得眼淚汪汪,然後對張小哥怒目而視,“都是你害的,睡覺怎麼不穿衣服!”張小哥默默看了文欣一眼,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文欣這才發覺張小哥左臂上微紅的繃帶。因為剛才的動作太猛,繃帶已經散開。借著月光,文欣看到一撇撇錯綜複雜的傷口和一道足以見骨的粗魯刀傷,和著不怎麼清乾淨的沙土黑漬。傷口上有血珠密密麻麻地滲出,血細細地滲入毯子,在黃色的毯子上擴散成一小朵鮮紅的花。文欣頓時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強壓住奪眶而出的淚水,說:“我去提點水幫你清洗傷口。”當文欣提著盆水回來時,他已經自己取出了幾條繃帶和一瓶膏藥,默默地對著窗外的月光凝望,眼神空洞。文欣猶豫著,不知要怎麼包紮,才能在這麼猙獰的傷口上減輕他的痛楚,他卻默默地伸出手要自己來包紮。文欣咬咬牙,狠下心用毛巾輕輕擦洗的傷口上的黑色汙泥,他卻沒有表現任何疼痛的條件反射,依舊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月光,不發一言。文欣一寸寸幫他清洗傷口上的髒亂、上藥、包紮,換了幾盆水,擦洗了身體。做完這一切,文欣累得直喘氣,看張小哥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禁有些尷尬,便想著活躍一下氣氛:“啊……那個……瓶子,你這個紋身好好看啊,烈火麒麟,日進鬥金,寓意也好好啊。哪家美容院紋的呀?”“麒麟是孤高絕世的存在,是惡魔的終極克星。”張小哥終於收回了盯著月光的眼神,淡淡地說。“剛才你說疼,是落枕了?”他傾身靠近文欣,溫熱的手放在文欣的頸後捏了捏,然後又在文欣的右手手關節處按了按,“好點沒?”“唔……”不知道是不是受他身上的熱氣影響,文欣的臉也有些發燙,“好了好了,”文欣與他稍微拉開點距離心想,“真是的,幹嗎這麼全能啊,竟然連落枕都會治,幹脆去當按摩師好了!這不是存心讓我自卑嗎……”“不如你睡床上吧。”文欣輕聲說。張小哥仿佛沒有聽到她說話,拉上毯子睡下了。來到西雙版納的那一天,晴空萬裏。滿眼蒼翠的熱帶雨林中,彙聚了眾多的奇花異草,參天古樹。各種熱帶植物生長繁茂,遮天蔽日;有需要十餘人才能合圍的巨大板狀根,有兩棵樹糾纏在一起的“絞殺樹”,跳舞草,箭毒木,神秘果……柯技交臂,蓊蓊鬱鬱.滿眼層層疊疊的綠,沁人心脾的綠。高達七八十米的望天樹,婆娑的棕櫚樹,高山深穀、水流湍急的瀾滄江,野象出沒最頻繁的野象穀,曼妙多姿,柔情似水的傣家姑娘,典型的緬寺佛塔、傳統的傣家竹樓……因為張小哥的傷勢和文欣前途未卜,一路上本來氣氛很沉悶,但當文欣坐在車窗前,看見外麵連綿起伏的山群和各種奇妙的景色時,突然覺得心胸一瞬間變得開闊了。大自然果然是很神奇的存在。下了火車坐汽車,下了汽車坐小巴,下了小巴坐拖拉機……交通工具越換越破舊,路越走越偏僻。離喧鬧光鮮的城鎮越遠,文欣心裏越疑惑。一路上嘰嘰喳喳問了張小哥好多問題,無奈對方充耳不聞,不理不睬。再往下接著走就全是山路了,拖拉機過了一個又一個山洞,遠處群山霧繞。這是文欣見過的最氣勢磅礴的霧,大山穀中的霧,很厚,很濃,似雲團,似洶湧澎湃的波濤,彌漫著整個山穀。大霧輕飄飄的,細膩膩的輕拂著水,木、草、屋、人,浮來浮去,似仙境,似迷宮,令人迷惑。拖拉機在蜿蜒的山路上緩緩行駛。回頭望去:那霧還沒有散盡,山巒迭翠,莽莽蒼蒼,無山不飛雲,無雲不繞山。起風了,那相對平靜的霧海滾動起來,霧浪一個又一個地慢速翻滾著,猶如慢鏡頭中大海的洶濤。此時此刻,向下看是白茫茫的雲海,向上看聳立的山峰,破舊的拖拉機猶如滔滔江水中的一葉扁舟,山在雲中飄,人在畫中遊。天地間籠罩在白霧中,近處的花草、樹木,遠處的山巒、房子,都在濃霧中時隱時現。路上的偶爾有車輛行人路過,但是隻能聽見他們雜亂的、時斷時續的腳步聲,隻能在靠近的一瞬間,才能看清楚他們的麵孔,待轉身再看時,他們的背影仿佛進入了虛無縹緲的“仙境”之中……濃霧仿佛一幅碩大的寫意畫,從天際垂下,林海似隱似現,泉水似凝似流。文欣輕歎道:“一抹塵煙,煙霧繚繞,千裏煙波,憔悴凋落。一生一夢,夢裏夢外皆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