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平常可以探視的時間,蘇答猜想他一定有事要和自己,但千想萬想也沒料到,他一開口,提的竟然會是這個。
霎時懵住,有些反應不及。
蔣奉林平靜道:“你在國內念的本科,畢業後一直沒有出去深造。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放不下,想守在這裏陪著我。”
“沒這個必要。”他歎氣,“我的身體我知道,你留下又能做什麼?不如出去走走,見見世麵。你的夢想不是成為藝術家嗎?一直窩在這一方地怎麼行。”
蘇答下意識抗拒:“可是……”
“可是什麼?”蔣奉林打斷她的話,“你爺爺那邊,我和他談過了。他同意了這件事,你不必擔心太多。”
這話教蘇答一愣。老爺子肯鬆口讓她走?
蔣奉林沒有誆她。
從蔣家搬至這裏調養,他們父子倆已經多年沒有好好過話。他的醫療條件、休養環境,所有一切,蔣家都傾盡所能地提供。
但蔣涵德很少見他。不是不願,是不忍心。
蔣奉林要蔣涵德放蘇答走。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在閉上眼之前,唯有讓蘇答免於再次陷入同樣的境地,他才能徹底安心。
蔣涵德曾經對他有過很高的期望,隻可惜沒能等到蔣家在他手裏壯大,他就先被命運的惡意踩中。
從前引以為傲的兒子,如今纏綿病榻虛弱不堪,看著他苟延殘喘卻仍拚勁氣力懇求,即使是心硬如蔣涵德,最終也還是忍不住顫抖,敗下陣來。
蔣奉林什麼都拋開了,他隻要蘇答將來不會有後顧之憂。
手停在她發頂上,他似歎非歎,溫柔地世間無二,“他們讓你嫁人,為什麼不告訴我?”
蘇答動了動唇,沒能出話。
蔣奉林知道,蘇答的婚事,蔣家原本想速戰速決,那段時間他病情加重無暇過問,他們又算準了蘇答不會開口讓他操心。
她總是這樣,學得太乖,懂事得讓他難受。
“你忘了?”他帶著笑意,聲音幽幽。
蘇答抬眸,直視著他如水的、未因時間變化而蒼老的眼睛,怔了怔。
“我過,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別怕。有我在。”
“……”
蘇答驀地鼻尖發酸。她抿住唇,忍下那一瞬突然湧起的想哭的感覺。
被帶到蔣家的時候,她才幾歲。
她的母親,那個偶爾會去看她的,總是很憂愁,連笑都縈繞著愁緒的女人,某一突然就不再來了。
大人們告訴她,她母親死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所有的一切充滿未知和恐懼。
後來,是從黑色汽車上下來的蔣奉林,把她接到蔣家,牽著她的手帶她一步步邁進那座有雕花鐵門的大房子。
她怯生生站在蔣家的台階前。
那時蔣奉林蹲下|身,輕輕對她:“別怕,有我在。”
一過多年。
直到鞭長莫及失去庇護能力之前,他一直都在履行諾言。
蘇答握著他嶙峋毫無肉感的手,忍不住紅了眼。
“你不必守在我身邊。去做你的事,去交朋友,去看看沒見過的風景,聽不同的語言,嚐不同的食物。”蔣奉林,“你還年輕,還有未來,不要被我絆住腳。”
蘇答微微哽住:“我……”
她不出話。
他還有幾年呐,誰都不知道。
她放不下,無數次想逃離蔣家,揚起翅膀飛不了多遠又折返。即使躲到申城讀大學,可他還在這裏,於是她最終還是隻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