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鼎盛出手很快,畢竟久經沙場。
與他相比,薑杉這文弱書生沒有半點機會。
所以在他眼中,薑杉已是必死。
人心中有所想,麵上常常難掩。若是此時有一塊銅鏡讓忻鼎盛看看,說不定他會被自己嚇暈過去。
圓瞪雙目滿是血絲,猙獰笑容直掛到耳邊,呈那夜叉凶相。
然而,薑杉不動一步。
他邊立在原地,朝忻鼎盛望來目光之中,滿是憐憫。
忻鼎盛麵上獰笑被憐憫製住,不由自主化作錯愕。
隨後,他便帶著錯愕麵容,淩空一翻,被人狠狠摜向地麵,將傾翻沙盤砸得四分五裂。車馬模具,羊皮碎屑鋪了滿地。眾將急忙側身,推翻木椅,廳中狼藉一片。
他還要起身,方才摔他那人一個箭步,重踏他胸口。
忻鼎盛悶哼一聲,渾身失了力氣,手中匕首離手滾遠。
他勉強仰頭,望向來人,惡聲說道:“蒙藍穀!”
出手相助之人,正是蒙老將軍之子,蒙藍穀。
他會出手,其實無多意外。
蒙藍穀今年不過二十七歲,與薑杉對答,心中猶有抱負。
他那日與薑杉見麵後,便被薑杉折服。近日來兩人多有接觸,倒是這七位將軍中,對薑杉最為親近之人。
對於忻鼎盛呼喊,蒙藍穀並不回應,轉而低聲對薑杉說道:“薑先生,準備如何處置這個叛徒?”
其餘將領也將目光聚集到薑杉身上。
廳中便如一麵紙上,眾將士便是扇麵,最終還是要定格在薑杉這扇柄之上。
薑杉在這些目光中,不急不緩地敲去煙灰,將煙杆插入腰帶。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蒙藍穀肩膀,以示讚許。
隨後,他蹲下身子,拾起忻鼎盛所丟匕首,“忻將軍,又何必帶武器來見我呢?”
“諸位覺得,忻將軍為何帶著兵刃?”薑杉將匕首利刃置於眼前,眯眼看著,“或許是上次薑某突然到訪,驚到了將軍,所以他在盔甲袖中藏了匕首。也有可能……”
薑杉突得一甩手腕,匕首直落而下,“奪”的一聲,落在忻鼎盛麵旁一寸。
冷汗順著忻鼎盛額頭淌下。
薑杉勾唇笑著,“他隻是怕了。”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忻鼎盛臉頰,“因為心懷鬼胎,每日深陷在被揭穿的猜忌之中。他提防身邊每一個人,哪怕曾經同床共枕。他對未來惶惶而不可知,他被恐懼壓得喘不過氣。”
薑杉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巴掌,明明是落在忻鼎盛麵上,可在座諸位聽來,又像是紮向他們心房。
他們猶豫互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疑不定。
忻鼎盛還想掙紮,可是蒙藍穀輕跺腳掌,真元壓住他心肺,他便再難開口。
薑杉又將匕首拔了起來,“這隻匕首,或許是他最後的依靠。想必,在他出刀的那一瞬間,一定如釋重負吧。”
他將匕首扣入掌中,再次環顧。
目光所到之處,除蒙藍穀外,無人與之對視。
薑杉看著他們麵色變化,幽幽說道:“在座諸位,還有幾人同他一般煎熬呢?”
餘下將領盡皆抬頭,不是去看薑杉,便是觀察身邊袍澤。
廳中無人發言,薑杉亦不開口。
他將匕首隨意丟在地上,轉過身去,扶起傾倒木椅,拂袖輕拍兩下,徑直斜靠坐下。
然後他將煙杆抽出,添了些煙草。
火光上下,煙絲明暗,迷霧浮沉。
那煙雲宛若壓在每位將領心頭。
薑杉微微一笑,“我並不是要讓誰現在站出來,對大家說,‘我就是通敵叛國’。我隻是想給那些人,最後一個機會。因為曲水一戰,不容半點差錯,關乎燕國國運。大戰之時,停了那些互通有無。若是狄國勝了,也不會在乎這點隔閡。若是燕國勝了,便能洗心革麵。何樂而不為呢?”
“好了,不說這些。”薑杉敲了敲煙杆,麵上掛起笑容,“我們來說些開心事情,比如,怎麼瓜分忻將軍的地盤與部曲。”
忻鼎盛聽得此言,麵色立即漲紅。可是他被蒙藍穀製住,根本無法開口。
這種時候,也沒人會在乎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