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已經擱淺在這城市。
視覺被色彩濡濕。風輕吹起香氣,突然就灌滿行人的衣裳。
離學校門口幾百米,昔草一拐一拐地朝街口走去。她走得很慢,不時回過頭,看身邊經過的單車上飛揚著年輕的臉。紅色的木棉花,在樹上開滿了,失去重量般,紛紛落下。
這唯美的一幕,像一首精美抒情的MV。
她是MV裏的女主角,等待著男主角的拯救。昔草知道,她必須是女主角。
不是周小喬。也不是其他任何女生。
花開的城市,將成為這個愛情故事裏最奢侈的背景。
昔草依然邊走邊回頭。啊,她心中輕喊,來了!
騎著單車的周晨染拐出了校門口,朝這邊迅速地靠近。
算準了時間,當他快要經過時,昔草突然嬌嗔一聲,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腳呻吟不止。
“怎麼了?”周晨染停下單車,關心地問。
“上體育課時,腳扭傷了。”
“呀,真衰啊。你這樣子,還去搭公車嗎?”
“今天忘了帶車錢了。隻能步行回家。”
“不會吧?”周晨染想了想,“你家在哪兒呀?我送你回家。”
昔草報出地址,周晨染馬上皺起了眉頭。
那裏太遠,又不順路。一來一回,浪費不少時間。
設置好的故事,正拉開序幕。
但周晨染身邊的小喬卻掏出了錢包。
“我借車錢給你吧。”
心慌了兩下,但還是圓滑地借辭推脫。臉上的痛苦又加重了幾分。
“這樣子啊,可是走到公車站要很遠。我這腳……”
“那怎麼辦呀?”對方也發愁了。
接著便順理成章地提出:“能不能先去你家坐坐?等我媽下班了,會開車來接我。”
“也隻能這樣了。”
簡單的小陰謀,毫不費勁就把自己送上了周晨染的單車後座。
瘦瘦的背,與自己如此相近,她輕輕抱著它,仿佛能聽見藏在裏麵的傲慢而慵懶的心跳。
騎車的黑發少年迎著風。木棉花以傾斜的角度,掠過他的耳際。鮮紅的掠影,飄進她的心中。
她抱得更緊了。在別人看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她的腳受傷了呀。她可以理所當然地抱住周晨染的腰。她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表情。當左邊騎車的周小喬偶爾望過來,她就很快地換上一臉的痛苦。
這個時候,她表現得像一個狡猾的演員。
同時,她也是個收集者。
收集周晨染潔白的襯衫裏飄漾出來的皮膚和荷爾蒙氣味。她把這些儲存在一個透明的盒子裏,然後放進心底最寶貴的地方。她會一輩子都記得這個少年的味道。
騎了約莫二十分鍾,單車忽然轉了彎。
周晨染停在一棟居民樓下。
“到了。”
這裏就是他的家。
很舊的樓房。潮濕又昏暗的樓梯使昔草想起了七歲時住過的那個家。空蕩蕩的記憶中,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跳出來:“打死你個死女包!你媽不要你了!她跟男人跑了!”那是繼父的聲音,他好像就在她的耳邊,拚命地衝自己咆哮。
昔草愕然地停了下來,倚在牆邊一動不動。
男人的聲音又在她失憶的大腦中死灰複燃了。
“死女包!你媽跑了!母債女還!我要你做我的老婆!”
這些陰邪的聲音沿著她的耳朵鑽進去,掉落進胸腔裏,打痛了她的心。昔草開始大口喘氣。她使勁地晃腦袋,她拒絕聽到那些聲音。她不知道,那些聲音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過。
“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這樣子把周晨染和周小喬都嚇壞了。少年關心地問。昔草抬起頭,笑了笑:“沒事,就是腳突然發痛了。”
“那趕緊到我家去坐坐吧。”
昔草點了點頭。
當她再想尋找男人的聲音時,她發現它們竟然都逃走了,在大腦中消失無蹤,連個影子也沒留下。
昔草又失憶了。她幸福地跟著周晨染走進了他的家。
不大的房間裏全是他的氣息。
隨便拈起一寸空氣,可以聞到二分之一的熟悉。那是他的味道。
另外的二分之一,卻是周小喬的。
她坐在沙發上,揮起手扇了扇麵前的空氣。她想把周小喬的氣味趕跑。可她很快放棄了。因為這樣會把周晨染的氣味也趕跑。
兩個人的味道原來已經這樣密不可分,一層一層地沉澱在時光的歲月裏。
想到這一點,昔草的哀傷就鬱結成了一朵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