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雜花生樹,鶯囀長安。
光隱隱浮動,曉星漸漸隱去,巍峨聳立的皇城正門鼓樓上擂響第一聲報曉的鼓聲,街至各條主道的鼓樓依次跟進,轟隆隆的鍾鼓聲滾過縱橫排列整齊的一百多座坊城,喚醒這座沉睡中的雄偉帝都。
宵禁解除,坊門大開,清冷空寂的街道上很快充斥著此起彼伏的人聲雜語,牛車馬車從一座座守衛森嚴的高門大院中馳出,彙入朱雀大街稠密擁擠的人流。
際處雲霞蒸騰,金燦燦的晨暉破開雲層傾灑而下,千家萬戶籠在一片耀目的燦爛輝光之中,好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太極宮內,侍女端著鎏金銅盆和日出前采摘的帶露鮮花走過曲廊。
鮮麗的裙琚掃過不久前修整過的花磚地麵,發出的窸窸窣窣聲恍如細雨。
春如掀開幔帳,走進內室,放下銅盆。
剛剛揭開香爐換了一把香,黑漆鑲嵌山水人物大屏風後忽然傳來幾聲痛苦的低吟。
“阿兄……阿兄……”
春如轉過屏風,掛起紗帳,目光落到七公主臉上,眉頭緊皺。
“公主?”
她絞了帕子給七公主李瑤英擦臉,柔聲喚她的名字。
七公主身子嬌弱,時常夢魘,請了多少大夫來診治都不見好,侍女們已經習以為常。
聽到春如溫柔的呼喚,李瑤英從噩夢中驚醒。
淚珠從濃密的眼睫間滴落,順著香腮滑下。
春如心疼地問:“您又做噩夢了?是不是昨夜宮中大宴累著了?”
李瑤英淚眼朦朧,望著地坪前透過屏風漫進內室的斑駁日影,怔了半晌。
眼前是富麗堂皇的寢殿,不是如同人間煉獄的戰場。
夢中血流成河、屍塊橫飛的可怕景象逐漸淡去。
李瑤英慢慢清醒,笑了笑,隨手抹了一下濕漉漉的眼睛,起身梳洗。
噩夢而已。
春如拿起迦陵頻伽紋金發梳為她梳發,笑著道:“陛下和秦王打了大勝仗,露布捷報傳遍關中,再過不久秦王就能凱旋了。”
七公主夢中喚阿兄,一定是擔心隨聖人在外征戰的二皇子秦王。
每次秦王出征,七公主都會夢魘。
李瑤英拈起一朵半開的牡丹花簪在鬢邊,對著螺鈿八角銅鏡照了照,莞爾:“我曉得,二哥一定會平安歸來。”
她夢中所見的情景不會發生。
銅鏡中的少女唇邊含笑,雖然晨起未施脂粉,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卻是姿國色,顏如舜華。
微紅的眼眶更添幾分難以用言語描繪的嫵媚風情。
春如看得失神,感覺半邊身子都酥了。
恨不能粉身碎骨,隻為撫平公主輕蹙的眉。
李瑤英從鏡中含笑看侍女一眼,眼波流轉,透出一股真俏皮。
這一刻嫵媚盡數斂去,猶如清水出芙蓉,然去雕飾,又冷又清,又溫婉動人。
春如回過神,低頭專心為七公主挽發。
……
半個時辰後,街市愈發熱鬧。
李瑤英身著一襲綠鍛地織金團窠夾聯珠紋回鶻袍,頭戴帷帽,騎馬馳過喧鬧的長街,停在一座僻靜的院落前,摘下帷帽,回首遙望身後熱鬧的坊市。
誰能想到幾個月之前,這座輝煌了百餘年的都城還是一副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的亂世之景?
李瑤英翻身下馬,隨手抽出軟鞭,敲了敲皂皮靴上的塵土,聞到空氣中濃鬱的酥油胡餅香味,微微一笑。
很快就要太平了。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啊!
前朝末帝驕奢淫逸,殘酷暴虐,頻繁發動戰爭,壓榨百姓,在位十多年就導致下大亂,各地爆發起義,世家貴族接連叛亂。
就此拉開了數年亂世的序幕。
中原大亂,遊牧民族趁機南下入侵,戰火紛飛,烽火連。
李瑤英出生的那一年,她的父親李德借助世家大族的支持,成為擁兵百萬的一方霸主。
一晃十四年過去,李德南征北戰,陸續打敗盤踞北方的敵手,終於在去年臘月率兵占領長安。